而在此时,他知道到了此时,他的过去终于走到了尽头。
他已是饥渴交迫的迷途旅人,这一路长途奔袭至筋疲力尽,却始终是在原地打转。未来就在眼前,但他永远都没办法走出来了,他也没办法继续走下去了。
他就还有一个挂念,在一切结束之前,请再予他一刻,叫他看一眼这迷惘不醒的妻。
他又失望,又渴望,他口中在说她的虚伪和愚蠢,心里却在想,他带不走她了,他再也没办法走下去了。
早知今日如此,当初见她,便不动心了。
早知今日如此,当初到中枢来,便不贪心了。
他疲惫地试图展开佝偻的腰背,仰头笑了起来,大笑出声,他许久都没有这样畅快地大笑过了。但他眼睛里全是未出又咽下的泪,全是被寒冰浇熄的死寂和余烬。
他一生所求,简氏与紫暮,无一不曾得到,无一曾得到,到如今,都要失去了。
他原来当真没那个本事留住她,但是最后这一回,希望她能听话,希望她走到最后,真能有个圆满的收场。
好在他与彤华之间,还是有这么一分交情的。
好在他与彤华之间,有这么一分交情,足以用到生命的尽头。
别人不明白,但她会明白的。
他笑着笑着,突然抬起手来,横剑于颈,重重割了下去。
第186章清算再没有人可以让她托付。
世间长日平和,见惯太平喜乐,如今骤见神死,便生山倒海倾、日落星陨之动荡。
人间种种异象,渐生混乱之态,被监管记录后收归到颂意手下,由他一一看过批下。
他有些麻木地坐在普通使官的屋舍之中,案上是摞得见不到头的公务,堪堪将使官殿最内两间清清冷冷的使君舍完全挡住。
整个定世洲安静异常,莫说仙官仙侍们行动时毫无声音,连盘旋的灵鸟都成日栖于枝头哑口沉默。颂意在这样的环境中待久了,生出些无处发泄的烦躁,但又没有那个时间去烦躁。
事太多了,都要由他一一处理。
从此不会有人顶在他前面料理一切了,也不会有人帮他斟酌定夺,他都要自己逐字逐句看过确认无误。尤其是在此时,他总不能拿这些东西,再送到夙夕殿去请教彤华。
纯肆从他案前经过,沉默着望了一眼已经紧绷压抑到极点的他,却也没有任何言语合适劝慰。
是他亲手将那些不成形状的尸骨收殓带走,是他亲手抱着那些分不清是什么的残片回来,是他亲手在彤华醒来之前提前处理好一切。
别人没做过,没资格用轻描淡写的口吻劝他宽心。
她想到这里,又觉得眼下微热,扬起头硬生生将那股泪意逼了回去。她抬眼看见远处高高的飞檐,夙夕殿精雕细琢的屋檐之下,已经寂静许久了——
今日夙夕殿中的仙侍仙官往来稍多了些,但个个警醒小心,足下行走及与人交谈时,几乎未曾发出任何声音。
彤华那日回来之后,便被立刻送去了蕴灵池,靠本源灵脉修养。但由于她有半条灵脉带在身上,几乎都在镇山鼎下耗干,剩下的那一半一时未能完全恢复,修养起来异常缓慢。
如此过了许久,她方才能暂时稳定神元,从蕴灵池回到夙夕殿中。
慎知这些时候一直陪在彤华身边照看,此番回来后安排彤华躺下,便绕出来寻鱼书与赤芜交代事情。
赤芜难得穿得素净,连妆都没上,露着通红的眼睛,看着好不憔悴。
慎知瞧了一眼,低声道:“这样怎么好到她跟前去?”
她并非是指责赤芜什么,陵游没了谁都难过,但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人挂着这样一番不加遮掩的哭丧表情去彤华跟前,岂不是等同于一直提醒着她这事,叫她走不出来吗?
赤芜知道她的意思,只是自己这些时候实在是缓不过来,便道:“姐姐和鱼书进去罢,有事唤我便是,我只在外头候着听命。”
慎知于是点头,叫她等会儿去知会文宜一声,告诉她彤华回来了,但需要静养,不必来见,请她继续帮忙看顾中枢事宜。
赤芜领命而去,慎知又来叮嘱鱼书,让她提醒仙侍们这些时候不要进内殿去,也不要作大声响,除了她们两个和覃黎之外,便都不要进去了。
鱼书记下了,转身去为彤华备药,慎知正要入殿,那边覃黎快步过来,又将她拉到一边去。
这些时候,虽有文宜坐镇,但主要处理事务的依旧还是覃黎和颂意。她收到彤华回来的消息,急匆匆将内殿环境收拾好了,又嘱咐好仙侍仙官们,方才去内宫忙了一圈,这才来得及过来说话。
“医老先前回来,将情况与我大致说了,身体的事只慢慢休养罢,你多留意些,这也急不得。”
她到底比慎知长些,先前又在平襄身边历练过,遇事也冷静得很,自己将事都担了,留下慎知照顾彤华。
她唯一忧心的就一件事:“她心情怎么样?”
身体可以慢慢恢复,心气和精神却不是一时半刻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