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永远都是这样?为什么宁愿去规矩严苛的中枢做小小使官,也不愿去她身边?为什么从前为彤华放弃了陪她,如今又要选择彤华?
她恶狠狠地问他道:“你说你爱我,你是真的爱我吗?平襄君以前想给你们指婚,你明知道她有步使君了,你明知道我心里有你,因为想和你在一起受了多少流言蜚语,为什么这么多年你一直都不肯解约呢?就是为了在平襄君面前保护她吗?我在简氏吃了那么多苦,为什么你就不肯保护我呢?因为彤华要用你叔父,你就一直为了她容忍吗?那你如今重新起势又是为了什么,因为见彤华被天界针对,所以你要帮她吗?你口中说爱我,你究竟是爱我还是爱她呢?”
她越说越难过,她想起从前亲眼见过的他们之间仿佛外人无法插入的特殊氛围,想起从前每一天因为他的难以捉摸而偷偷流下的眼泪,就觉得伤心不已,但此刻全都翻涌成无可忍受。
她想他怎么可以这样,一边说着爱她,一边又对彤华那样好。
简子昭垂眼望着她,见她哭得可怜,问道:“觉得委屈,是吗?”
他心中亦有听到这些话而生出的荒谬,亦有因为听到她说出这些话而生出的失望。在她痛恨他的时候,他也在想,她为什么不能懂?
为什么他说过那么多遍爱意,她依旧将自己困在自己的世界里,固执地用自己的想法去定义他和他的一切呢?
人生本就不仅只有爱情而已,她自己都做不到爱情至上,为什么却又要这样要求他为了爱情陪她发疯发痴呢?
他不想再逐句向她解释所说的所有了,解释是他们之间最无用的交谈。
他有些冷漠地同她道:“这样的话,但凡换一个人都问不出来。紫暮,只有你自己在质疑这些。”
但紫暮依旧固执,认为这是他再一次的狡辩和回避:“你不肯正面答我,你自己也无法否认,是不是?”
简子昭嗤笑了一声,想,也许这样也是一桩好事,上天永远偏爱她,永远有人忍让她,所以即便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她还能如此天真,将所有的事都看得这样简单稚嫩,还能以为,世界上的所有事,都是以她为中心打转的配角戏。
她一定会得到最好的结局,应有尽有。
永远都是别人对不起她,永远都是别人不该对不起她。
他放弃了想要让她明白的心思,因为他知道,她永远都不会懂的,而他也没时间让她懂了。
“紫暮,我永远都不会以男女之间的风月之情,去爱慕彤华的。”
如果他们之间的开局不是所谓的权术制约,也许他当真会生出这样的心思,但是因为现实如此,从一开始,到最后一刻,他都不会这样去爱慕彤华。
他的手指点在她唇上,止住了她欲出的言语:“紫暮,你不知道,你其实是一个很会撒谎的骗子。这回骗了我不要紧,我欠彤华的,我自己会还,但你也该看清楚了,你就只适合留在这富贵窝里,无论如何,你都是过不了别的日子的。”
他压低了声音,给出了对她的最后一句忠告:“我最后救你一回。既然已经说了谎,以后就一直这么说下去,你要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被简子昭辜负了的可怜人,这样才能永远在她手下保住自己的尊贵安稳。记住了吗?”
简子昭终于松开了攥紧了她的那只手,站起身来退后一步。他的动作迟滞而僵硬,因为身上受到的伤拖累了这样久,已经让他筋疲力尽。
这世上所有人,即便是妻子这样亲密的人,也不会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的。
在镇山鼎开前的最后一刻,在陵游已经眼睁睁看着他执剑冲过去的那一刻,他还是毫不犹豫地释放出了自己的一道神力,精准地护住了定世洲的使官们。
他连逃离的时间都没了,哪还有时间管谁如何,但他必须要确保使官们在镇山鼎开后还能顺利地活下来,如此,才能有办法尽快将彤华解救出来。
而这一道神力,也精准地护住了他。
简子昭就被掩埋在离他们并不远的地方。他听见他们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过来,彤华说着不会放过自己,陵游劝她放过自己。
他们说着过去的所有,所有少年时的一切,所有的场景都在这一处寂静的黑暗里流过他的脑海。
他们没有一个人遗忘,他们全都记得。那些散发着美丽光芒的过去,是让他们得以度过灰暗人生走到如今的唯一支撑。
他们都太过舍不得了,所以即便每个人都已经被时光割得面目全非,但是看到彼此的时候,还是一眼先看到彼此过去全部的美好模样。
在理性让他们思考到如今所有行为和动机的恶劣时,感性会将这些回忆拉回,告诉他们,人心虽不古,但总有例外。
他们一次又一次因为现实而攻击对方,又一次一次地因为过去而信任对方。
平襄那一句意味不明的言语,圈定了他们延续千百年的虚无缥缈的婚约。于他们而言,这是沉重的让他们直不起身的枷锁,但是为了彼此,谁也没有主动将这个负担卸下。
那晚在小兰山,司滁说若是时间都永远停留在那一刻就好了,他们都笑他幼稚,但他们心里都不由自主地奢求了一遍。
若是时间永远都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在做棋子之前,在做豺狼之前,他们也想做一回无忧无虑的清风明月。
简子昭因为有陵游的这一道神力护体而活了下来,他一边吸收那些渗透的灵力,一边听着陵游和彤华的动静。一开始他们还在说话,后来陵游的声音消失了,只有彤华迟缓而嘶哑的声音在轻轻唤。
“陵游,别睡。”
他知道他们的结局了。在结界被破开的当下,他立刻抽身离开战场返回定世洲,赶着要见紫暮最后一面。
他连头也不敢回。
他清晰地听到了彤华的哭泣,听到了陵游渐渐消失的声音,这些声音在他耳边不停地回荡,和昔年那些跨越时间涌回的记忆里的欢朗笑声一起,盘旋不休地将他环绕,无声到震耳欲聋。
在他顽固到令人生厌的执著背后,他确信自己是因为一直都无法彻底走出过去。故人回不来,故事抹不去,所以他永远都只能留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