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咬了咬嘴唇。
他面色无澜,可发抖的声线出卖了他的情绪:“吴大学士,是朕的启蒙恩师。自朕御极,他尽心竭力地辅佐,不贪功不邀赏,难道不算劳苦功高?没错,他才四品,可那是因为他不愿升官啊。”
众臣齐声劝谏,请陛下三思。
永历眸光闪烁,视线扫向御台之下,左侧的黄花梨圈椅。
那里,端坐着能凭一己之力驳倒百官的摄政王。那份温雅的威压感,比金冠上莹润的北珠更耀眼。
楚翊感受着来自身后的期盼,略一思忖,平静而委婉地反对:“此事宜再商榷。”
他听见皇帝失落地叹了口气。
他有点心酸,不过还是切换议题,聊起暴雨导致的内涝水患,及各堤坝巡修。
于私,楚翊很想支持皇帝的想法,让十二岁的少年尽快走出悲痛。永世不尽的香火么,享就享呗。
于公,却万万不行。皇帝的个体情感,不能凌驾于国体。此风气绝不能开,那便是,君主凭个人喜好,将最亲近的臣子奉入太庙。
在皇帝看来,吴正英是天下最好的人,楚翊也深知其才能。可在百官和百姓眼中,吴正英只是尽了本分,远不算功勋卓著。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事关根基,不能任性。
散朝后,楚翊前往皇帝读书的勤德殿,想谈谈早朝发生的事。到了门口,却被太监拦住。对方悄声道:“万岁说,道理他都懂,无需王爷费心,现在只想静一静。”
“这几天热得反常,皇上又哀思过度,你们多留神。”楚翊叮嘱几句,转身离去。忽听殿内“喀”一声,有人摔了碗。
周围的宫人们都提了口气。
楚翊步履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走远了。该装耳背时,就得装。
“学生参见王爷。”迎面走来一名清秀书生,手捧数卷画卷。见了楚翊,恭敬地请安,而后直奔勤德殿,似要与皇帝赏画。
是吴正英的孙子,钦点的新侍读。按理该居家为祖父守孝,不过他无官无权,皇帝又与他一拍即合,也就没人多嘴讨嫌。
楚翊止步,回眸瞟了一眼,总觉得哪里有点怪。
回到政事堂所在的光启殿,他先着手向各州府廷寄上谕,敦促抚恤残疾军士,于月内落实。并且,确保广为人知。
战事当前,争取坏事不出门,好事传千里。
“在末尾标注。”楚翊轻摇折扇,吩咐制敕处的书办,“秋分时,吏部会派人到各地,随机寻访乡村老妪。问五个,有一个摇头,排除耳背,便是宣传不力,将记入地方官的考课。”
那人哼哧一笑,被楚翊冷冷乜了一眼。
蝉聒噪不休。
穿堂风拂过,像在眼前揭开了热腾腾的笼屉。黏腻地糊在脸上,没一丝清凉。
楚翊快热成一滩了,若非顾忌体统,真想光膀子批奏折。这种天气,根本动都不想动,除非是和小五动一动。
小五的故乡,不知热成什么样。但愿齐帝箭创仍未痊愈,难受死他,哈哈。
想到这,楚翊就巴不得天再热点。
午后焦热难耐,太监捧来一方冰鉴,取出一碗冰镇绿豆莲子羹,送到楚翊案头。一口下肚,透心沁凉。
楚翊舒了口气,环顾与自己同殿办公的朝廷重臣,吩咐道:“去,给几位大人各送一碗。”
“王爷,就这一碗,陈太妃差人送来的。”
楚翊想了想,将冰冷的瓷碗推给太监,“这样,把冰鉴里的冰捣成沙,和这碗莲子羹搅在一起,再淋点蜜糖,就够我们几个吃了。”
片刻,几碗甜滋滋的冰沙呈上来了。
“都歇一歇,趁热吃。”楚翊招呼袁鹏、李青禾等人,“不,是趁凉吃。”
李青禾小心翼翼舀起一勺,品尝暑天里的奢侈品,说真想带给妻女。可惜,存不住。
他感叹:“打仗,抚恤伤亡,马上还要造战船……朝廷现在做的,全是大把花钱的事。好在国库充裕,能勉强应付,南齐可就不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