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公洞悉敌情,深谋远虑!朕心甚安!”李炎又是一番讚许,依言批阅。
隨后,李炎处理奏疏的速度慢了下来。无论是河朔三镇惯例性的诉苦请求增加春衣钱粮,还是京畿附近漕运疏通的事务,甚至某个宗室请求恩荫的琐事,他都要停下来,或沉吟片刻,或眉头紧锁,然后便自然地转向侍立一旁的仇士良:
“仇公,此事朕思之未明,还请仇公为朕解惑……”
“仇公,依你之见,此处批覆是否妥当?”
“仇公……”
每一次询问,李炎的语气都带著真诚的信赖和恰到好处的稚嫩。
仇士良起初颇觉受用,解答起来也越发从容不迫,尽显定策国老的干练与权威。
然而,隨著奏疏一份份处理,问题一个个拋出,仇士良心中那丝得意渐渐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缕极其细微、却挥之不去的疑虑。
这位新君未免问得太勤了些?所问之事,虽非绝顶机密,却也涉及军政、財税、边关、吏治等方方面面。
这与仇士良之前判断的、那个似乎只关心旧仆和道士的富贵閒人形象,似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偏差?
尤其当李炎批阅完一份关於回鶻残部在振武军附近游弋的军报后,他放下硃笔,仿佛不经意间想起,抬头看向仇士良,语气带著点少年人对新鲜事物的期待问道:
“对了,仇公,前些日朕向你提过,想寻几位真正有道行的清净道人入宫讲经论道,聊解烦忧,也为社稷祈福,此事不知可有眉目了?”
这个问题来得突兀,却又似乎合情合理。
仇士良心中的那点疑虑被暂时压下,他立刻躬身,脸上堆起理解的笑容:
“回陛下,老奴已著人火速前往终南山、王屋山一带寻访高道。
陛下放心,定是真正精於导引吐纳、调和阴阳、深諳养生延年真諦的有道之士。
不日便有消息,届时老奴定当安排妥当,请陛下垂询甄选。”
“如此甚好,有劳仇公费心了。”
李炎满意地点点头,仿佛刚刚处理繁重政务的疲惫都被这个关於道士的消息冲淡了一些。
看著新君脸上那毫不作偽的期待之色,仇士良心中暗道:
或许是自己多虑了?陛下终究还是少年心性,於政务生疏,依赖老臣也是常理。
至於这问道之心,更是人之常情,帝王亦不能免。
只要他肯乖乖倚重自己,安安心心当他这太平天子,享享清福、求仙问道,又有何妨?
然而,就在这长安宫闕深处,君臣看似融洽地共理朝政之时,长安城的大街小巷、茶坊酒肆间,一些带著露水般新鲜、却又如同野草般迅速蔓延的俚语民谣,已悄然响起:
“金鱼袋,玉搔头,楚国公府好风流。
凤凰飞过白苹洲,宰相换了不知愁。
湖南路,桂管秋,瘴烟蛮雨送行舟。
长安小儿拍手笑,旧日朱门冷似秋。”
这词句俚俗直白,却字字诛心!
矛头直指新晋楚国公仇士良的煊赫,暗讽宰相更叠如走马灯,更將杨嗣復、李珏远謫边荒的淒凉道尽。
还有低沉的童谣在街头巷尾悄然传唱,稚嫩的童声却唱著令人心惊的歌词。
“金乌坠,玉兔昏,朝堂换了新主人。”
“杨李去,崔李来,不知明日谁登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