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清朗却极具穿透力的断喝,如同惊雷般在混乱的上空炸响。
所有人都是一怔,不由自主地朝着声音来源望去。
只见街道拐角处,几匹骏马疾驰而来,当先一匹白马之上,端坐着一位身着黄呢子军常服的年轻军官。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眉峰紧蹙,深邃的眼眸中蕴含着震惊与怒火。他勒住马缰,目光如电,迅速扫过混乱的现场,最后定格在那举着警棍的警察和被他挡在身后的孟清辞身上。
正是何彦书。
他归国后,因其出色的学历和家族背景,被安排在北平军事委员会担任参谋。今日他本是奉命带队在附近区域巡查,维持“秩序”,却万万没想到会目睹如此激烈的冲突场面。看着那些年轻的学生在棍棒下挣扎,看着他们脸上不屈的神情,听着他们嘶哑却依旧坚定的口号,他感到一种锥心的刺痛。这与他在德国看到的集会游行截然不同,这里没有理性的辩论,只有赤裸裸的暴力镇压。
而当他的目光与那个用手臂护着同学、脸色苍白却眼神倔强的女学生相遇时,心脏更是莫名地、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那双清澈的杏眼,那眉宇间的神韵……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跨越了漫长时空的熟悉感,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他。
“何参谋?”他身旁的副官低声请示,有些不知所措。
何彦书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与翻涌的情绪。他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大步走向冲突的中心。军靴踏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稳的声响。
那名举着警棍的警察看清了他的军衔,气势顿时矮了半截,讪讪地放下手臂。
何彦书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孟清辞面前。离得近了,更能看清她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和微微颤抖却依旧紧握成拳的手。她手臂上被警棍击中的地方,布料已经破了一道口子,隐隐有血迹渗出。
“你没事吧?”他开口,声音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几分,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关切。
孟清辞抬起头,对上他深邃的目光。方才的惊慌与疼痛还未完全平复,然而在这位突然出现的年轻军官眼中,她没有看到惯常的冷漠与呵斥,反而看到了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歉意,还有一种……她看不懂的、深沉的悲悯与似曾相识。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奇异地抚平了她心头的些许恐惧。
“没……没事。”她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试图将受伤的手臂藏到身后。
何彦书的目光扫过她手臂上的伤痕,眉头皱得更紧。他转过身,面向那个有些惶恐的警察和周围蠢蠢欲动的军警,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都是同胞!对学生,岂能如此暴力驱赶?立刻后退!维持秩序,不得再动手伤人!”
他的军衔和气势震慑住了在场的军警。那名骑马的军官也认出了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挥了挥手,示意部下后撤。
紧张的气氛稍稍缓和。
何彦书这才重新看向孟清辞,以及她身边惊魂未定的同学们。他的目光掠过一张张年轻而激动的面孔,心中百感交集。他想说些什么,告诫他们局势复杂,行事需谨慎,注意安全……但看着他们眼中不屈的火焰,那些话终究没能说出口。
他从军装上衣口袋里取出自己的干净手帕,递向孟清辞。
“先……包扎一下。”他的动作有些微的迟疑,仿佛这个举动并非全然出于理智。
孟清辞看着那方折叠整齐的白色手帕,愣了一下。周围的同学也都安静下来,好奇地看着这位态度迥异于其他军警的军官。
就在她犹豫着是否要接过时,人群后方再次传来骚动,似乎有更多的军警正在调集过来。
何彦书眼神一凛,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他深深看了孟清辞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脑海,随即果断地转身,翻身上马。
“我们走!”他对着自己的部下命令道,调转马头。
在离去前,他最后回望了一眼。纷乱的人群中,那个穿着月白色棉袍、围巾半遮着脸的女学生,依旧站在那里,手里攥着他给的那方手帕,清澈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带着几分困惑,几分感激,还有一丝与他心头相似的、莫名的悸动。
寒风卷起地上的积雪和纸屑,迷离了视线。
何彦书策马离去,胸口的滞闷感却并未减轻。那双倔强而清澈的杏眼,在他心中挥之不去。他并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们的命运,从这一刻起,已经再次紧密地交织在一起。前世的血泪与遗憾,今生的国难与相逢,都将在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上,谱写出又一曲荡气回肠、却又注定充满荆棘与伤痛的乱世悲歌。
而在原地,孟清辞缓缓握紧了手中那方还带着陌生男子体温的手帕,手帕的一角,用丝线绣着一个细小的“何”字。北风呼啸,将学生们的口号声传得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