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逐渐黑如深墨。今夜月明星稀,寂寂无风。
炼狱杏寿郎走得比我快一些,每一次落步都踏在我前方的位置。我能看见他的侧脸,还有眼尾令人羡慕的长睫。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东京的车站。回到日本后,紧凑的日程安排中尚未挤出一次需要长途外出的行程,所谓北海道的樱,神奈川的海,青森的森林,在我脑海中仅有图文构成的模糊印象。毕竟旅行不是一个该在此时出现的好主意。
东京车站的建筑设施与世界上大多数车站相似,并无什么特别醒目的地方,只不过京都车站每天夜晚会运营两班夜车路线:九点左右一班,十一点左右一班。深受“开膛手”这种堪称都市秘闻事件影响的无限列车,正是负责这两趟夜车线路。
无限列车是在今年初才正式投入使用的全新列车,无论是车厢基础设施还是组成列车的机械系统,毫无疑问,都是日本动车业最尖端的产品。
在鬼杀队搜集的资料中,关于列车乘客诡异失踪的第一起有关报道也只是近两个月才出现。换言之,有一个鬼潜藏在无限列车上,两个月的时间吃了至少五十人……我胸腔里升腾起一阵毛骨悚然。用食人数量定义一个鬼的强度,听起来太不近人情了。
受到无限列车事件的影响,东京地区乘坐夜车的乘客骤然削减,黄昏后车站附近的餐饮生意也逐渐凋敝。一整夜里没有一个人也成了常态。
车站内的灯光已经熄灭了,仅剩下管理员的办公室有一点微弱的黄色透出窗口。
我调整自己的坐姿,长时间倚靠椅背让腰肌尝到酸疼的滋味,嘉泽乐体贴地在我后背塞下一个靠枕。“靠在我身上休息一会儿吧,小姐。”她关心道。自从被我坚决拒绝回家之后,肖恩与嘉泽乐没有反抗我的决定,而是沉默地陪我坐在车内等待。
炼狱杏寿郎坐着动车离开已经有一个小时了,正常来说应该已经到达终点站了。但是不知为何总有一股莫名的忧虑萦绕在我心间。并非是担忧他无力应对,也绝无对他能力的不信任。而是那种百密一疏却难寻漏洞的仓皇,我总觉得自己忘了注意些什么。
跟着炼狱先生走到发现车掌遗体的车站时天早已经黑了。他的目的地是停放无限列车的最终站,只有当天的最后一班列车才会去到那里。
日本的夏天没有道理可言。四点一到,天穹就像拉开帷幕,霎时间天光驱散黑暗,朝阳从云霭后蹦出,宣告一天开始。而傍晚时,表盘上的指针才转过7点,周遭便泼了墨似的暗下来,让人隐隐生忧的黑夜再次降临,无边危险暗藏其中。
车站没有任何异常,连一丝鬼出现过的气息都没有。炼狱先生并不意外。昨夜那个虐伤女性的鬼和报纸上残杀车掌的鬼在我脑海中已经构建成统一的形象。我看向炼狱先生,却意外被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吸引。
是坚守在铺面的一对祖孙。黑发的小女孩儿坐在地上,腿上摆着货架。柜台后的老奶奶花白的头发梳成一个简洁的髻,在看着什么。她们正就鬼的存在与否进行争论。
被鬼侵害的平民不在少数,但是真正了解鬼的存在的人却很稀有。荒僻些的地方将鬼认成吃人的野兽,更接近文明的城市则将鬼流传成连环杀人犯的形象。觉得鬼的存在是一个荒谬之谈实为常见,就如同鬼杀队的存在并不被官方认可,猎鬼人的行动大多在夜色遮掩下进行。
谁也没想到炼狱先生会直白地上前询问祖孙俩是否见过鬼,这个行为不仅震惊了同行的鬼杀队成员,连炼狱先生的鎹鸦都吓得不轻。
小女孩儿强装镇定地守护在老妇人身前时,哪怕她声音都在发颤,也没有丝毫退缩。甚至用力将手中被炼狱先生关心的豆沙面包砸到他脸上——鸦雀无声的死寂——炼狱先生却不以为然,将面包拿在手里大口咬下。咀嚼动作加大了他的笑容,他果然没关心错这个红豆面包,成功得到精神满满的最高评价:“好吃!”
我的心情在坐过山车,终于在这个时候到达忍耐的极限,被这状况外的情景逗笑了。
等炼狱先生豪气买下所有便当时,我竟然只觉得理因如此。在我看来,这正是炼狱先生的魅力所在。只要有他在,事情的发展就会有趣起来,可是那种趣味从不脱离掌控,只因炼狱先生能给人无限的可靠感。
他拎了两手的便当,已经没有多余的手来同我挥手告别。只能留给我笑容。
我知道他的用意。
装载着满满便当的鬼杀队成员因此不必与他同行,而售空便当的祖孙也可以尽早回家,远离车站不明的恐惧。而我,只要送到站口就好。
他从不说前路的危险,他深知自己的天赋究竟拥有多么可怖的力量,而炼狱杏寿郎将这份力量锻造成自己无坚不摧的利刃。他会用手中的炎刀将那拦路的险阻烧成灰烬,也会保护身后每一个弱小的人。这是他对自己的强大而肩负的责任。
我当然知道……于是我也对他回以微笑。
“回去吧,朝和。”他笑着。
我一直追随他的背影,有时我会追上他与他并肩而行。但有时,我只能看着他的背影。原本就显眼的金发在灯光下愈发夺目,转身时羽织扬起波澜的弧度,火焰纹栩栩如生,似在燎灼。
我几乎想要出声叫住他。
并没有。
列车很快驶走,失去炼狱杏寿郎的车站空空荡荡。肖恩询问我是否回家。
我的心脏正轰鸣,巨大的失落是海水席卷下缠人的海草。是该回家了,他答应事情结束后会让鎹鸦来送信,现在该回去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可为什么……
——“我有很不好的预感,脊背都在发凉了。”听到卖便当的婆婆这样说时,思绪骤然回笼。让我的身体都感到不安的源头,并没有随着炼狱先生的远去而削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