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没有足够的时间
去完成每一件事情。
没有足够的空间
去容纳每一个愿望。
——耶胡达·阿米亥
得知炼狱先生前来拜访的时候,我正和家人一起坐在和室里喝茶。
下午茶在我们家被视为一个很优秀的传统。今天轮到父亲展示他的英式茶艺。他拒绝了外祖父珍藏的宋代天青釉茶具,而取出在泊来店新购置的中国瓷茶具,纯白的瓷坯上烧制的纹样是清雅的团花。
以斯里兰卡的发酵红茶为基底,烹煮时加入橙片、佛手柑和香柠檬精油,会陪伴每一个英国人度过一生的伯爵红茶新鲜出炉。父亲喝得津津有味,母亲也早已习惯大不列颠的口味,我尝了一口,还是一如既往的味道。
甜腻而芬芳,与脚下这片土地的匹配程度堪称格格不入。
等我们都喝过了,外祖父才放下报纸端起茶杯,浅尝辄止。似乎舌尖的味蕾才刚触及茶汤他就叫停后续步骤。
“柑橘香是这味茶的点睛之笔。”他评价道,“不过略甜了。”他再次拿起那张报纸,这次看的是另一面。于是我可以看到方才外祖父凝神思考的那页报纸上究竟写了什么。
【列车……开膛手……】
【数十人……斩杀而死……】
“那是……”我有些犹疑,但又忍不住询问,“那说的是,无限列车吗?”
“嗯?”外祖父看向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我是在问他,他将报纸折叠成仅容纳下头版那则新闻的大小递给我,“是的。又发生了一起案件,这次连车掌都遇害了。”听得出来他很惋惜。
父母也听到我们的对话,加入这个话题。
“无限列车已经停运了吧?”
“好像已经有四十人离奇消失了。”
无限列车事件无疑是如今的热点事件,饶是东京都,也没有一个角落不在谈论此事,传得沸沸扬扬。民众关注度相当高。前两天我去高桥家赏花时,在交谈间也听到了有关“吃人列车”的话题。
我细细阅读报纸上的一字一句,铅印的日文已经熟悉我的大脑节奏,自觉地蹦进思考的旋涡。报道并未避讳地直言了列车车掌的遇害原因,死因是伤势过重失血过多,虽然没有配图,但是遍布的割裂伤与“开膛手”这个名字已经黏连在一起。
我忽然想起昨天傍晚。原本只是一次普通的饭后消食运动,借购物在消耗卡路里的同时增加多巴胺的分泌。嘉泽乐婉拒我试图帮忙的举动,动作干练地按照清单将所有收获整齐收纳,而我被安置在一旁百无聊赖地吃着丸子。直到视线里忽然出现灿金色的一角。
是炼狱杏寿郎先发现了我。我欣喜地站起身向他挥手,他应是在回家的路上。我们都没有做出邀约,却理所当然地同行起来。京都的黄昏也存在百鬼逢魔,入夜后同样鲜少有人行走,我和他并肩走在路边,他的鎹鸦飞下来停在肩头看着我。要——炼狱先生曾经这么介绍它的名字——它油亮的羽毛在路灯下光滑如绸。
我曾读到在北欧神话中,站在奥丁肩上的两只乌鸦会替他去视察世间。漆黑的飞行者掠过穹宇,众神之父赐予它视野,于是它在神的耳边窃窃私语告知所看到的一切,以保证奥丁全能全知的权柄。那小小的眼睛里似乎有些与众不同的睿智。
肖恩已在车上等待,原本准备随我们同行的嘉泽乐在接收到我请求的视线后转而带着商品先行与他会合。
我们则有点像两个不同的磁极,古怪的默契化成一拳距离正正好卡在我们双臂之间,我从路边的店面上收回注意力,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时,他正目视前方——他压下眼瞳与我视线相接,短暂地相接。我们不约而同转开眼,直直看着前面。
没有说太多话,很多时候静默着,可是这个夜晚,连与我们擦肩而过的风都是温柔的。
直到路过一个黑洞洞的巷口。
炼狱先生原本的笑容骤然变得严肃,那对微微上挑的眼睛紧紧凝望着黑暗,在下意识握住刀的时候侧身护在我前方,对我解释道:“前面有鬼的气息。”
鎹鸦被惊起,粗嘎的声音盘旋着:“有鬼!有鬼!有鬼!”
幽黑的巷子曾经构建成我的恐怖梦境,可护在我身前的男人毫无犹豫地劈开恐惧,他带着我进入一个崭新的世界。
“朝和小心。”他说着。
而我这次当然不再害怕了。
我们一同跑向前方,在那个巷子尽头,一盏昏黄的灯光下,瘫软在地的仅是一位人类少女。
她没有被吃掉,而是惨遭玩弄泄愤般的虐伤。没有鬼的踪迹,可那位少女脸上、手上,甚至藏在和服下的身体上深浅不一的伤口却遍布鬼的气息。
我为这惨状感到怔悚。但是她还活着。胸口的起伏微弱却那么坚强。我急忙从随身携带的提包中拿出药品——自从和胡蝶忍学习了急救技能,每次外出时即便不带着肖恩,我也会带上药物。大多是治疗基础外伤的药物,止血药、退热药、消毒酒精、消炎药,当然不会少了外涂的特效药,还有止血绷带。
炼狱先生帮着一起检查了这位少女的伤势,伤口虽多,却并没有严重的致命伤。特效药的最新版本已经进化成药粉的状态,我轻轻把药粉洒在伤处,她清瘦的身体因疼痛而微微抽动。
但是特效药的治疗效果非常显著,她的伤口已经得到初步止血,和服下的伤口在此地不便处理,我只能将她面颊和手臂上的伤口简单包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