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苍的神色瞬时严肃起来。
他不偏不倚,硬受了刘启这一礼。而后起身避席,对着刘启,比他更为庄重地拜倒在地:
“臣为天下幸。”
张相国说:
“谨受命。”
张夫人左看看拜倒在地的张苍,右看看同样安然端坐的刘启,一时竟被他们二人的举止弄得有些糊涂。
干什么呢,这是?
可她深知多说多错,于是紧紧闭住嘴,不发一言。
王?坐在刘启身边,见他悄悄递来一个眼神,立刻心领神会,起身去扶张苍:“相国朝廷枢轴,何必行如此大礼。”
张苍虽然手脚还有些发软,却不敢真的叫王?来扶他,忙挥手婉拒,自己爬了起来。
重新坐回座位,他忍不住用衣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好险。看来殿下连备选项都准备好了,他们这些老臣如果再敢一直轻慢下去,恐怕迟早没有好果子吃。
“那么,敢问贾生的家眷安在?”
刘启耐心地等张苍缓了一会,方才出声询问。
倒是张夫人接的话:“就在长安。”
贾谊是怀王太傅,怀王过世无子国除,他的官职也就丢了。刘恒不是没想过为他改官,可是自责的贾谊却婉拒了。
他带着家小回到长安城,认真地给刘恒写了一封谏书,请求皇帝为梁地重新选择诸侯王,好成为中央的一道屏障。最后就在长安默然的岁月中,用泪水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张夫人显然上门关怀过贾谊的妻儿,在谈及他们现状的时候面露不忍,很是:“钱财上尚且还没有遇到什么困难,但是吧。。。。。。”
在这个年代,贾谊这种十八岁就以诵诗属书闻名一郡的天才,毫无疑问不是一个普通家庭可以培养得起的。
但是经济上暂且无忧并不能代表生活的顺遂。贾家人口本就单薄,贾谊的父母已经过世,贾谊再突然早逝,留下的寡母孤儿霎时慌作一团,不知所措。
贾谊的妻子尚且未满三十岁,如果按照吕后当年“女子年十五以上至三十不嫁,五算”的标准来看,她还属于适婚年龄的范畴,改嫁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贾谊的孩子们尚且年幼,家里又并无其他长辈可以依靠。如果她就这样离开,难免于心不忍,可若要带走一并抚养,尽可参考臧儿当年的无奈。
而如果留下,一个寡妇独自抚养几个孩子,其中能有多少苦楚,当然更无需多言。
“万幸殿下愿意伸出援手。”
张夫人露出了欣慰的笑,伸手拭去眼角溢出的泪花。
刘启听完了她这一番话,沉默不语。
一场会面最后很快收场。刘启此番前来的目的已然达到,就没有多做停留。
既然张夫人对贾生的家小早有关怀,刘启便将这件事拜托给了对方帮忙联系,之后他自会派人去接手。这样的事情要做起来,从来都是调子摆高,行动上却要谨慎。
传播太子贤名的事有张苍这番见证就足够了,他亲自去见贾谊的妻子,却怕有闲话。待之后步入正轨,贾谊的孩子年纪更长,长安城人们的关注焦点业已转移后,他和王再去才更合适。
回去的路上,刘启一直很安静。太子的车驾到了太子宫门前,他却拒绝了乘辇,命周围人远远缀在身后,只让王?与自己同行。
太阳已经落下,清凉的晚风拂过脸颊,带走白日的燥热。今晚的夜色甚好,天空有一种极深沉的黑,衬托出色的明亮。
王?跟在刘启的身边,侧着脸抬眼看他,伸手勾住了他的手指。
“??在想什么?”
她轻轻摩挲上刘启的掌心,太子已经会习惯性地回握过来,将她的整只手包裹住。
“在想,贾生家小的事情?”
刘启没有回复她,她却也不恼,慢悠悠地道出自己的揣测。
“殿下在想,为什么贾生的妻子明明对贾生还有感情,可是在贾生离世之后,第一反应却是改嫁。只是因为怜爱幼小的孩子无人抚养,才踟蹰没有施行。”
“殿下在想,为什么张夫人甚至相国,都没有对她这样的举措表示疑问。为什么贾生明明尚有家资,结果所有人都认为,让她一个寡妇独自将孩子抚养长大,还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殿下在想,是啊,朝廷是不鼓励守寡的风气,殿下也没有想要逼迫贾生的妻子一定要在未来的时日为他守贞的意思。可是为什么她改嫁的抉择要来得那么果断,对贾生显得那样绝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