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的威胁像一阵阴风,虽然暂时被杨正的虚张声势逼退,却在别墅里留下了挥之不去的寒意。何丽丽加强了对解何杨“安全边界”的管控,别墅安保系统升级,并明确告知解何杨近期不要独自出门。德克的阴影并未散去,反而因这赤裸裸的讹诈变得更加狰狞。
然而,解何杨内心的战场,优先级已然超越了外部的威胁。
在杨正那份简陋却无比珍贵的“数据库”指导下,她的康复进入了一种近乎苛刻的“精密操作”阶段。每一个举动,每一次情绪波动,都被赋予数据意义,成为规避风险、寻找最优路径的参考。
白天在康复中心,她不再仅仅是忍受和完成。她变成了最积极的参与者。当艾米丽进行电刺激时,她会闭上眼睛,努力将仪器带来的电流感,与深夜“刷毛感应”捕捉到的微弱神经信号进行“同频共振”,试图强化那种“连接”的感觉。当李姐引导她进行核心稳定训练时,她会有意识地引导呼吸,想象着力量如同流水般从核心区域,绕过左腕的“禁区”,顺畅地灌注到右臂,完成每一次发球机前的垫球动作。她的专注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仿佛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为那不到百分之五的希望而战。
“杨正先生,”艾米丽在一次评估后,忍不住对杨正说,“你女儿…她对自身状态的觉察力和配合度,是我见过最顶尖的运动员水准。这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康复力量。”
杨正只是点点头,在平板的“艾米丽评估”栏里,将“神经信号活跃度”从“3”改成了“3。5”。
夜晚的车库,秘密依旧。软毛刷的探索从未停止,但变得更加系统化。解何杨开始在杨正的“数据库”里开辟新的“实验记录”:
“触感分化实验”:尝试用刷毛的不同部位(尖端、侧面、根部)触碰同一指腹区域,记录感觉差异。
“意念引导实验”:在触碰的同时,集中全部意念于目标手指,想象它极其轻微地向上“抬”或向下“按”,记录是否产生“意念驱动感”或“幻觉动作”。
“频率响应实验”:尝试用刷毛以不同频率轻轻“叩击”皮肤,寻找可能引发更强烈反应的“共振频率”。
进展依旧缓慢得令人绝望。意念引导十次有九次毫无波澜,如同石沉大海。偶尔一次产生的极其微弱的“想动”的冲动感,也如同风中烛火,瞬间消散,无法转化为任何实际的肌肉收缩。那种看得见门却推不开的无力感,时常在深夜将她吞噬。每当这时,她就会拿起球拍,对着白墙,用右手缓慢而坚定地空挥,让那单调的风声和肌肉的疲惫,暂时填满内心的空洞。
车库门口,那杯温热的牛奶,也从未缺席。
杨正则像一个最沉默的后勤官。他不再每晚蹲守在门外,但解何杨知道,他一定在某个地方,同步看着“数据库”的更新。他会在清晨“不经意”地提醒:“今儿艾米丽那个转肩动作,数据库显示上次做完后‘酸麻感’持续稍久,今儿让她把强度降半档试试?”或者在她情绪明显低落时,让李姐“恰好”带来一份她小时候最爱吃的、何丽丽绝对禁止的街边小吃(当然,是杨正偷偷托人买的)。
父女之间,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基于数据和无声行动的默契。
一天午后,何丽丽带解何杨去斯坦福大学医院进行更详细的影像学复查。高级的MRI机器发出低沉的嗡鸣。解何杨躺在冰冷的检查床上,左臂被固定,身体被缓缓送入那个幽闭的圆筒中。
机器运转的噪音隔绝了外界。在绝对的安静和禁锢中,解何杨的思绪反而异常清晰。她想起了金门大桥——那个她初到美国时,在母亲车上远远望见、象征着自由与连接的地标。她想起了李敏视频里陈燃击球的瞬间,想起了亚锦赛倒计时那鲜红的数字,想起了父亲平板电脑上密密麻麻的记录,想起了软毛刷下那微弱却真实的电流感…
一个念头,如同破晓的阳光,穿透了重重迷雾,在她心中无比清晰地亮起:
无论这只手最终能否握起球拍,她都必须回到赛场!哪怕只能用右手!哪怕只能站在场边!她属于那片墨绿色的战场,她的战斗,永不终止!
检查结束,当解何杨从机器里被推出来时,她的眼神已经不同。那里面没有了彷徨和焦虑,只剩下一种沉淀下来的、如同淬火钢铁般的坚定。
何丽丽看着女儿的眼神,心头微微一震。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某种变化,却无法言明。
傍晚,何丽丽需要参加一个无法推脱的硅谷科技晚宴。汤姆也一同前往。家里只剩下杨正、解何杨、李姐和已经睡下的卢卡斯、艾拉。
晚餐后,解何杨没有立刻回房。她走到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暮色中的金门大桥亮起了璀璨的灯火,如同一条横跨海湾的金色巨龙。
杨正默默走到她身边,也望向那座桥。
沉默在父女间流淌。远处大桥的灯光倒映在解何杨清澈的眼底。
“爸,”她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三个月后,我要回去。”
杨正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猛地转头看向女儿。她的侧脸在窗外灯火的映照下,轮廓清晰而坚定。
“回哪?”他声音沙哑,明知故问。
“亚锦赛。”解何杨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直视着父亲的眼睛,没有一丝犹豫,“不管这只手能恢复到哪一步,我都要回去。混双金牌,是我的责任。陈燃…在等我。”
她的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杨正耳边!他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看着她提及陈燃时那一闪而过的复杂情愫,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亚锦赛!三个月!她这只手…
巨大的担忧和如山般的压力瞬间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想吼出来“不行!你疯了!”,想用父亲和教练的双重权威把她按回“安全区”。
然而,当他迎上女儿那双燃烧着战火、如同星辰般璀璨坚定的眸子时,所有阻止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那眼神,他太熟悉了——是新加坡决赛场上,她单手迎战世界第一时的眼神!是刻在骨子里、属于战士的眼神!
他看到了那份破釜沉舟的决绝,也看到了那份向死而生的勇气。
杨正胸膛剧烈起伏,喉结上下滚动。他看着女儿,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她灵魂的底色。许久,他极其缓慢、又极其沉重地点了点头。那点头的动作,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好。”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钢铁般的质感,也带着父亲无尽的忧虑和…放手一搏的决断。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鼓励安慰。只有一个父亲,对女儿用生命发出的战书,最沉重的应允。
金门大桥的灯火,在窗外无声地流淌,见证着这对父女在异国他乡立下的、无声却重逾千钧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