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无边的剧痛!比麻醉醒来时强烈百倍!这痛楚如此清晰、如此霸道,无情地碾碎了她最后一丝侥幸的幻想!它用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宣告着医生的判决——这只手,真的废了!它不再是她征战球台的武器,而是一个时刻提醒她失去的、痛苦的累赘!
“医生!镇痛!快!”李敏冲着门口大喊。护士和医生闻声冲了进来。
混乱中,强效的镇痛剂再次被推入静脉。药物的冰冷暂时压制了那毁灭性的痛楚,却无法抚平精神上被撕裂的巨大创口。何杨的身体慢慢瘫软下去,不再挣扎,只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神空洞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汹涌地从眼角滚落,迅速浸湿了鬓角和枕头。没有抽泣,没有呜咽,只有一种死寂的、无边无际的绝望在蔓延。
病房里一片压抑的寂静,只剩下监测仪规律的滴答声和何杨沉重的呼吸。李敏和队医红着眼眶,别开了脸。陈燃紧紧握着何杨没有受伤的右手,那只手冰凉、无力,像一块失去生气的玉石。
病房的门再次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
杨正站在门口。
他没有进来,高大的身躯像一尊失去了所有支撑的泥塑,僵硬地倚靠在门框上。他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死灰的麻木和深不见底的疲惫。他的目光,越过众人,死死地、贪婪地、又带着巨大痛苦地,锁在病床上那个无声流泪、仿佛灵魂都被抽走的女儿身上。
他看到了她刚才那绝望的挣扎和凄厉的惨叫。他听到了陈燃转述的、如同最终判决般残酷的医生结论。他更清晰地看到了女儿眼中那熄灭了所有光芒的、死寂的绝望。
那股灭顶的悔恨和负罪感,像亿万根钢针,反复穿刺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他想冲进去,想抱住她,想替她承受所有的痛苦,想告诉她“爸爸错了”……但他不敢。那声凄厉的“滚”还在他耳边回荡,女儿眼中刻骨的恨意和绝望像一堵无形的墙,将他死死挡在外面。他只能像个可悲的偷窥者,躲在门外的阴影里,贪婪地看着,承受着凌迟般的痛苦。
时间在绝望的泪水和无声的注视中缓慢流逝。强效镇痛剂的作用让何杨的呼吸渐渐平缓,身体的剧痛被压制下去,但精神的麻木和空洞却更加清晰。她依旧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泪水无声地流淌,仿佛要将身体里所有的水分都流干。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何杨极其轻微地、如同梦呓般动了动嘴唇,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水……”
陈燃立刻起身,小心翼翼地用吸管喂她喝了几口温水。
温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慰藉。何杨的目光依旧空洞,但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聚焦。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眼珠,视线茫然地在病房里移动,最终……无意识地掠过了门口的方向。
她的目光,与门外杨正那死死凝视着她的、布满血丝、盛满了无尽痛苦和绝望的视线,短暂地……交汇了。
那一瞬间,杨正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那道空洞的目光烫伤。他下意识地想躲开,想逃开这无声的审判。但最终,他没有动。他只是像被钉在了原地,承受着那目光的穿透。
何杨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没有恨,没有怨,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和……彻底的疏离。她仿佛只是看到了一团空气,一个无关紧要的影子。那目光在杨正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毫无留恋地移开了,重新投向虚空。
这一眼,比任何控诉、任何怒吼都更让杨正心胆俱裂!那是一种彻底的放弃,是心死的标志。
杨正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彻底捏碎。巨大的恐慌和一种即将永远失去的恐惧压倒了一切!他再也无法忍受!他猛地推开虚掩的门,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进去,无视了李敏和陈燃惊愕的目光,径直冲到何杨的床边。
他高大的身躯因为剧烈的情绪而颤抖,沾着咖啡渍和血迹的衬衫显得格外狼狈。他伸出那双曾经在球台上指点江山、此刻却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想要去触碰女儿的脸颊,想要擦掉那不断滚落的、冰凉的泪水。
指尖在距离何杨脸颊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
他看到了何杨空洞的眼神,看到了她微微蹙起的眉头中流露出的、本能的抗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源于公寓里的冲突阴影?)。
杨正的手僵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他的嘴唇翕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哽咽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痛苦和卑微的哀求在他眼中交织。
最终,那颤抖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极其轻柔地、如同羽毛拂过般,落在了何杨被泪水浸湿的鬓角,轻轻地、笨拙地,拭去了一颗滚落的泪珠。
指尖传来的,是泪水冰冷的温度,和女儿皮肤细微的战栗。
这迟来的、生涩的、充满了无尽悔恨和卑微祈求的触碰,像一个无声的惊雷,在死寂的病房里轰然炸响。
何杨空洞的眼神似乎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长睫如同垂死的蝶翼般颤抖。她依旧没有看杨正,只是那无声流淌的泪水,似乎……更加汹涌了。
陈燃看着这一幕,看着杨正颤抖的手和何杨汹涌的泪水,默默地将何杨的右手放回被子里,悄无声息地退后了一步。
冰封的堤坝,似乎被一颗滚烫的泪珠和一次卑微的触碰,凿开了一道细微的、无人知晓的裂痕。然而,废墟之上,希望依旧遥不可及。斯坦福那份烫金的退路,还静静地躺在陈燃的外套口袋里,像一个沉默的、等待时机的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