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醉的迷雾缓缓退去,意识如同沉船般艰难地浮出冰冷的海面。首先感知到的,是左臂深处那无处不在、钝重而尖锐的剧痛,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腕骨里反复搅动、穿刺。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将这份痛楚泵向全身的神经末梢。紧接着,是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涩,和鼻腔里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味道。
解何杨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聚焦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惨白的天花板,和悬挂在头顶的、滴答作响的输液袋。冰冷的液体正顺着塑料管,流入她右手背的血管。
这里是……医院。
记忆的碎片带着冰碴子,狠狠扎进混沌的大脑:母亲冰冷的斯坦福文件夹……父亲暴怒扭曲的脸……咖啡杯碎裂的刺耳声……手腕支具撞击茶几角的剧痛……尖锐的警报……陈燃焦急的面孔……刺眼的无影灯……
“呃……”她无意识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试图移动一下身体,左臂立刻传来撕裂般的警告,让她瞬间僵住,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的后背。
“何杨?何杨你醒了?”一个带着惊喜和浓浓担忧的女声在床边响起。
何杨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到了李敏教练那张写满关切和疲惫的脸。旁边站着同样神情凝重的队医。
“李……指导……”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几乎听不清。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李敏连忙俯身,用棉签沾了温水,小心地湿润她干裂的嘴唇,“别说话,也别动!你刚做完手术,左手腕伤得很重,绝对不能动!疼得厉害吗?要不要叫医生加镇痛?”
何杨的目光却越过了李敏,急切地扫视着病房。她在找什么?或者说,在害怕看到什么?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陈燃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看到何杨睁着眼睛,他眼中瞬间亮起一丝微光,快步走到床边,声音刻意放得低沉平稳:“醒了?感觉怎么样?”
看到陈燃,何杨紧绷的神经似乎稍稍松了一线。她想点头,却牵动了颈部的肌肉,又是一阵不适。她只能用眼神传递着询问和……深藏的恐惧。
陈燃读懂了她的眼神。他放下保温杯,在床边坐下,没有回避她急切的目光,声音清晰而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坦诚,却又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最残酷的词汇:
“手术做完了,很顺利。医生清理了碎片,缝合了韧带。但是……”他顿了顿,迎上何杨骤然缩紧的瞳孔,“伤得太重了,旧伤加新伤。需要很长、很长的恢复期,而且……以后手腕的发力,会……非常受限。”
“发力受限?”何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音的尖锐和难以置信的恐慌,“什么意思?什么叫发力受限?我……我还能打球吗?陈燃!你告诉我!我还能不能打?!”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右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床单,心率监测仪的数值开始明显上升。
李敏和队医脸色一变,想安抚,却被陈燃一个眼神制止。他看着何杨眼中那如同困兽般燃烧的绝望和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紧。他知道,任何善意的谎言在此刻都是更深的残忍。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坦然而沉重,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何杨紧绷的神经上:
“医生说,以你现在的伤情结构……重返职业赛场,进行高强度对抗和发力……可能性……非常渺茫。强行尝试,风险极高,可能会彻底毁掉这只手的功能。”
“轰——!”
陈燃的话,像一颗精准的炸弹,在解何杨意识刚刚重建的废墟上轰然引爆!
可能性……非常渺茫……
彻底毁掉……
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只剩下这两句话在脑中疯狂地、反复地尖啸!左手腕的剧痛仿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的麻木和……灭顶的绝望。
她赢了新加坡,用这只手换来了冠军,换来了母亲的“承诺”,换来了不被带走的自由。可代价是什么?是这只手彻底废掉?是她为之燃烧了所有青春、拼尽了所有力气、甚至不惜与整个世界对抗的乒乓之路……就此断绝?
“不……不可能……”何杨喃喃自语,眼神空洞地望向自己左臂上厚厚的石膏和绷带,仿佛在看一件不属于自己的、陌生的残骸,“医生……医生肯定弄错了……我的手……我的手还能感觉到疼……还能动……你看……”她试图极其轻微地动一下手指,哪怕只是一丝意念。
“何杨!别动!”李敏和队医同时惊呼,陈燃也猛地按住了她无意识想要抬起的右肩。
但已经晚了。
仅仅是意念驱动下肌肉纤维最微小的牵动,一股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如同高压电流般瞬间从手腕窜遍全身!
“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从何杨喉咙里迸发出来!她身体猛地弓起,像一只被扔进油锅的虾米,额头瞬间布满豆大的冷汗,脸色由惨白转为骇人的青灰!心率监测仪发出刺耳的警报,数值瞬间飙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