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杨正沉重的身躯堵得严严实实,走廊的光线在他身后切割出一个冷硬的轮廓。公寓里弥漫着咖啡苦涩的焦糊味、药水的气息,以及一种无形的、即将爆炸的硝烟味。何丽丽残留的冷香尚未散去,杨正身上带来的、训练馆特有的汗水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便强势地覆盖上来,带着一种更原始、更暴烈的压迫感。
杨正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寸寸扫过这方寸之地的狼藉:女儿脸上未干的泪痕和倔强中透出的绝望,右手腕上那块闪烁着冰冷蓝光的“监工”,地毯上刺目的咖啡污渍,以及……她手中紧攥的、那本印着深蓝盾徽和烫金“Stanford”字样的文件夹。
那抹刺眼的深蓝和烫金,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杨正最敏感、最不可触碰的禁区。
“她来过了?”杨正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裹挟着风暴前夕的闷雷。这不是疑问,是冰冷的确凿。他的视线最终死死钉在那份文件夹上,瞳孔骤然收缩,一股混杂着暴怒、被侵犯的警觉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慌瞬间席卷了他精心维持的冰冷外壳。
解何杨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手腕上的表带勒得更紧,冰冷的金属紧贴皮肤,心率监测的曲线在表盘上疯狂跳动。她下意识地想将文件夹藏到身后,但杨正的目光已经锁死了它,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将其洞穿、烧毁。
“是。”何杨的声音干涩紧绷,带着破罐破摔的嘶哑。她挺直了脊背,尽管左臂的支具和全身的疲惫让她摇摇欲坠。“她送来了这个。”她索性将文件夹举高了些,让那烫金的校徽更加清晰地暴露在杨正眼前,像一个无声的挑衅,也像一面映照出他所有恐惧的镜子。
杨正一步跨了进来,沉重的关门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如同宣判。他无视了地上的狼藉,径直走到解何杨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他伸出手,不是去碰触她受伤的手臂,而是目标明确、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夺过了她手中的文件夹!
他的动作太快太猛,带起的风让何杨踉跄了一下,左手腕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闷哼一声,脸色更白了几分。
杨正却恍若未闻。他粗暴地翻开文件夹,斯坦福的录取通知书、全额奖学金明细、详细的“精英衔接计划”、甚至那份“退出校队意向书”模板……一行行冰冷的英文字母和数字,像毒蛇的信子,疯狂地噬咬着他的神经。这哪里是什么通知书?这分明是前妻何丽丽精心编织的、一场针对他和他掌控的领域的全面战争宣言!她要用这份金光闪闪的枷锁,将他刚刚在赛场上证明了自己价值的女儿,从他眼皮底下、从乒乓球的世界里,彻底夺走!
“斯坦福?生物工程?退出校队意向书?”杨正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词都像冰雹砸落,带着难以置信的暴怒和深深的嘲讽,“何丽丽!她真是好手段!好算计!用一个世界冠军的代价,换一张把你彻底锁进她那个‘精英’牢笼的门票?!”
他猛地将文件夹摔在茶几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震得上面的药瓶都跳了一下。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那怒火不仅是对何丽丽,更是对眼前这个似乎“背叛”了他的女儿。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拿了个混双冠军,就觉得自己翅膀硬了?觉得这条‘死路’走到头了?觉得她给你规划的‘光明大道’才是归宿?!”杨正逼近一步,声音如同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在解何杨的心上,“你忘了你在新加坡是怎么拼命的?!忘了你这只手是怎么废的了?!忘了是谁把你从体校一路带进国家队,给你机会,让你在世界的球台上证明自己?!”
“给我机会?”解何杨被彻底激怒了,积压的委屈、愤怒和不甘如同火山般喷发。她忘记了疼痛,忘记了虚弱,声音尖利地反驳回去,眼中是同样燃烧的火焰,“杨正!你给过我什么机会?!你给过我的是冰冷的规则!是无处不在的监控!是用学业捆绑我的绳索!是把我当成你教练生涯里一件需要‘妥善管理’的资产!你怕我的身份曝光影响你的声誉!你怕我受伤影响你的成绩单!你从来就没真正相信过我!没相信过我能靠自己的力量走出来!”
她指着自己左臂的支具,又指向右手腕的手表,身体因激动而剧烈颤抖:“这只手,是我自己拼废的!为了不被她带走!为了证明我有资格站在这里!可你呢?你除了用这块破表监视我,在我和她的战场之外冷眼旁观,你还做了什么?!现在她拿着这份东西来了,你除了冲我发火,你还能做什么?!”
杨正被她的质问逼得脸色铁青,太阳穴突突直跳。女儿的控诉像一把把尖刀,精准地刺向他内心深处不愿承认的角落。监控、规则、对曝光的恐惧……这些都是事实。但“冷眼旁观”?“除了发火”?一股被误解和无力感交织的狂怒涌上心头。
“我能做什么?”杨正的声音反而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他猛地抓起解何杨的右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痛呼出声,那块崭新的手表屏幕在他指下闪烁,“我能看着你!用尽一切办法看着你!看着你不把自己彻底毁掉!看着你不被她用这种糖衣炮弹哄骗走!看着你不辜负你身上这件国家队的队服!”
他的手指几乎嵌进她的皮肉,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你以为她给你的是一条生路?那是绝路!是把你变成她的另一个精致傀儡!和你在国外那些年一样!解何杨,你记着!你姓解,但你骨子里流的是我杨家的血!你打乒乓球的命!你的路,只能在这里!在这张墨绿色的球台上!而不是什么狗屁斯坦福的实验室!”
“放开我!”解何杨奋力挣扎,手腕被捏得生疼,心率监测的警报声在手表上疯狂鸣叫,尖锐刺耳。“我的命是我自己的!轮不到你来定!也轮不到她来定!我受够了!受够你们把我当物品一样争来抢去!受够你们用‘为你好’的名义给我套上各种枷锁!”她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抽回自己的手。
就在这激烈的拉扯中,她受伤的左手无意识地挥舞了一下,厚重的支具边缘重重地磕在了旁边的玻璃茶几角上!
“咔嚓!”
一声清脆又令人心颤的碎裂声!
不是玻璃,而是支具边缘用于固定的硬质塑料扣件!塑料碎片崩飞,支具瞬间松动变形,一股钻心刺骨的剧痛如同高压电流般从手腕瞬间窜遍全身!
“啊——!”解何杨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瞬间弓成了虾米,脸色由惨白转为骇人的青灰,豆大的冷汗瞬间布满额头!左臂失去了支撑,无力地垂落下来,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几乎窒息。
那声惨叫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杨正所有的怒火。他脸上的暴戾和偏执瞬间被巨大的惊骇和恐惧取代!
“何杨!”他失声惊呼,下意识地想去扶她,想去查看她的手腕。
“别碰我!”解何杨蜷缩在地毯上,身体因为剧痛而剧烈地痉挛、颤抖。她死死咬住下唇,血珠瞬间渗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喊,声音破碎而绝望,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决绝,“滚!杨正!你给我滚出去!滚——!”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公寓里回荡,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凄厉。右手腕上的心率监测器发出持续不断的、刺耳的警报蜂鸣,屏幕上代表心率的数字疯狂飙升,红色的警示灯疯狂闪烁,冰冷的光映着她惨无人色的脸和因剧痛而扭曲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