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丽丽的声音在空旷的公寓里落下,像一块冰投入死水,激不起涟漪,却带来刺骨的寒意。她那双审视过无数商业合同和人性弱点的眼睛,此刻如同精密的探针,穿透解何杨强装的镇定,直抵她左臂上那层厚厚的、代表惨烈代价的白色壁垒。
“医生怎么说?”何丽丽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回避的穿透力。
解何杨下意识地用右手护住了左臂的支具,仿佛那能隔绝母亲的目光。她强迫自己迎上那道视线,声音干涩地复述着冰冷的诊断:“腕三角软骨严重挫伤伴局部撕裂,韧带和关节囊也有损伤。需要四周绝对制动,后续康复至少三个月……完全恢复竞技状态的时间,不确定。”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异常艰难,每个音节都像砂纸磨过喉咙。
何丽丽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这结果早已在她预料之中,甚至……计算之内。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沙发的皮质扶手,发出微不可闻的嗒嗒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代价,比我想象的还要高昂。”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是惋惜还是某种冷酷的确认。她的目光从解何杨的手臂缓缓上移,最终定格在她右手腕那块崭新的、闪烁着幽蓝指示灯的智能手表上。她的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几近嘲讽的弧度。
“看来,你父亲对你的‘关怀’,真是无微不至。”何丽丽的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连伤病期间的心率波动,都要纳入他的‘管理体系’?”
解何杨的心脏猛地一缩,右手腕上的表带仿佛瞬间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她的皮肤。母亲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精准地撕开了杨正那层“为你好”的冰冷外壳,露出其下严酷监控的本质。一股强烈的屈辱感和被彻底看穿的狼狈让她脸颊发烫。
何丽丽没有等待她的回应,似乎那答案显而易见。她微微倾身,拿起放在茶几上的那个低调奢华的纸袋。动作从容优雅,带着一种宣告重要事项的仪式感。她从纸袋里取出的,不是慰问品,也不是营养品,而是一个质感厚重、印着醒目深蓝色盾形徽章和烫金大字的文件夹。
斯坦福大学。
那四个烫金的英文字母,在透过百叶窗缝隙射入的、略显惨淡的天光下,反射出冰冷而诱人的光芒。
何丽丽将文件夹推到解何杨面前,动作轻缓,却带着千钧之力。
“看看这个。”
解何杨的目光死死钉在那烫金的校徽上,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一股巨大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她颤抖着右手,翻开文件夹。
里面是几份装订精美的文件。最上面一份,是斯坦福大学本科的录取通知书。Offer上清晰地印着她的名字——XIEHEYANG。录取的专业是……生物工程。下面附着详细的奖学金说明——全额奖学金,覆盖学费、生活费、甚至研究津贴,金额丰厚得令人咋舌。再往下,是下个月初与招生官进行线上面试的具体时间和流程安排,以及一份详尽的、为她量身打造的“精英衔接计划”,包括暑期科研项目、名师推荐信路径,甚至……入学后退出校乒乓球队的意向书模板(只需签名)。
这是一份设计完美的、通往“光明未来”的蓝图。一份用新加坡的冠军奖杯和左手腕的惨烈代价,“赢”来的“战利品”。一份……将她彻底剥离乒乓球世界的、包装精美的判决书。
“你赢了赌约,杨杨。”何丽丽的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我遵守承诺,不再强行带你走,也不干涉你继续打球——在你能打的前提下。”她优雅地叠起双腿,目光扫过解何杨左臂的支具,意思不言而喻。
“但是,”她的语气陡然一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作为你的母亲,我有责任为你规划一条更稳妥、更长远、真正配得上你才华的道路。乒乓球?它给不了你这些。”她的指尖轻轻点在斯坦福的校徽上,“斯坦福的生物工程是世界顶尖,这份全额奖学金,是无数人梦寐以求却遥不可及的入场券。它代表的是真正的精英圈层、是改变世界的可能、是安全无虞且受人尊敬的一生。”
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实质般压迫着解何杨:“你的手,医生也说了,恢复是未知数,就算好了,又能打几年?伤病、淘汰、退役后的落差……我和你父亲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这条路,尽头是悬崖!难道你要等到摔得粉身碎骨,才后悔今天没有抓住这根救命的绳索?”
何丽丽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解何杨摇摇欲坠的防线。斯坦福的烫金offer像一块巨大的磁石,散发着世俗意义上的、难以抗拒的诱惑。母亲的逻辑看似无懈可击:她兑现了承诺(不强行带走),甚至“慷慨”地给了她一条金光大道作为“奖励”和“补偿”。但解何杨只觉得窒息。这哪里是奖励?这分明是更高明的剥夺!是用一个镀金的鸟笼,换掉那个冰冷的监控手表!是用“为你好”的名义,彻底折断她刚刚展露锋芒的翅膀!
“妈……”解何杨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这是我的选择……我好不容易……我答应你好好养伤,好好恢复……但球,我一定要打下去!斯坦福……我现在不能去!”
“不能?”何丽丽微微挑眉,那个优雅的笑容里终于透出一丝冷意,“杨杨,你是不是觉得,拿了一个混双冠军,就有了对抗一切的资本?还是觉得,用这只手换来的‘胜利’,能成为你任性妄为的护身符?”她的目光再次落到那份offer上,“这份录取和奖学金,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我动用了多少资源,做了多少工作才争取到的!它是有时限的!下个月的面试,你必须参加!这是对你未来负责,也是对我们何家声誉负责!难道你要让我在斯坦福的招生官面前颜面扫地?告诉人家,我的女儿为了一个不确定能打多久的乒乓球,放弃了世界顶尖学府?”
“声誉”?解何杨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又是声誉!父亲的声誉,母亲的声誉……他们永远只在乎这些冰冷的东西!有没有人在乎过她这只手有多痛?在乎过她站在领奖台上时内心的茫然和孤独?在乎过她心底那份对球台近乎本能的、无法割舍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