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色的梦境如期而至,江愿椿睁眼时仍抓不住残影,唯有浸透骨髓的疲惫消散殆尽,连惯常醒转时的窒息感都淡了许多。她撑着床榻起身,墨色长发扫过床栏,恰听见门外轻快的脚步声。
“小姐昨夜睡得可香甜?”蜜果端着盆撞开门,晨光描摹着她发间晃动的银铃。侍女眼底跳动着邀功的雀跃,偏要端着矜持模样,像极了蹭着人裤脚却不肯给抱的狸奴。
“原是因为——”江愿椿故意拖长尾音,看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随自己动作左摇右晃,“昨日乏得很。”
蜜果嘴角霎时垮下,蔫蔫地哦了声。
“逗你的。”江愿椿屈膝与她平视,指尖轻点侍女鼻尖,“迦南木混着天山雪莲,这般金贵的安神香,果儿从何处寻来的?”
身为医者的她在清醒刹那便已辨明萦绕鼻端的陌生香气。千金难求的药材与干花调和的香薰,其成分功效顷刻间已被江愿椿洞悉。
蜜果早知小姐医术卓绝,偏偏每回被逗弄时总像是被灌了迷魂汤,晕头晕脑就成了跟在屁股后头的小尾巴,压根没发现自个儿早被牵着鼻子走。
傻得笨死了。江愿椿无奈扶额道:“找周叔帮忙了?他向你要多少银子。”
侍女眸子倏地亮起来:“没花钱,是谢公子帮的忙!小姐与夫人关系不恰,老爷又那般小气。。。。。。”现在周期搁府上住下,她上去找他帮忙,便是越帮越忙。
“谢迭舟问你要了什么交换?”江愿椿截住话头。蜜果颈后碎发随着摇头扑簌簌地动:“那日撞见他在茶楼吃酒,非要凑上来帮忙。看来也折服于奴婢的聪慧下。”她越说越得意下巴扬起,活脱脱跳舞求偶的鸟。
指节叩在少女额间,江愿椿压低嗓音:“被人拿蜜饵哄着就摇尾巴?”
“小姐吃醋了?”蜜果后知后觉扯她袖摆,见主子挑眉,忙改口道:“一定是小姐关心我,没关系奴婢能打十个谢公子!再说。。。。。。”她抡起胳膊比划,“我们都厌弃小白脸,敌人的敌人便是盟友!”
“若我是吃味呢?”江愿椿垂眸,睫毛在眼下投出失落的阴影,“毕竟我可比不得谢家金尊玉贵的小少爷。”
“天地良心!是谢王八主动找奴婢的!”蜜果急得拽住她裙裾,“千错万错都是他的,奴婢现就去谢府门前泼狗血!小姐千万要相信我,可别不要我。”
江愿椿拂袖转身,听着身后呜咽渐弱,唇角微勾。是该给撒欢过头的丫头紧紧缰绳,自回陵安,这妮子愈发不知深浅。
倒不忧心蜜果吃亏。谢家纨绔脖颈缠着世家锁链,自家这呆头鹅啄人必见血印,吃亏的是谁还一定。
要紧的是满城皆信了江府嫡女久居院子药阁,而蜜果代表着她在外行事。
蜜果借名行事最是滴水不漏。抓药说是调理小姐玉体新方子,买话本说是小姐闷得慌,连胭脂铺掌柜都只江家女爱俏,哪知真正的江愿椿早踏遍三山五岳。
思及谢迭舟当街纠缠侍女的场面,江愿椿额角突跳。纨绔强抢民女的戏码,搁平日还能当个乐子,偏生沾了自己名头。
那不出半日,谢江两家要结亲的流言怕是要传遍茶楼酒肆。
下方少女垂首的模样恭顺,睫羽遮不住已经心神游历的痕迹。施锦玉心中暗自叹气,手边茶汤已经放凉,浪费上好的茶叶。
施锦玉抬手候着祁嬷嬷上前为江愿椿沏茶。她不懂欣赏,倒不如在别人手上发挥价值。
她应是喜欢的,施锦玉如此想道。
施锦玉拢了拢毫无褶皱的袖口,声音像浸在雪里般冰冷,“晨省原是为亲缘,但你如若觉着拘束,免了也罢。”
江愿椿未接过茶盏:“女儿莽撞,母亲昨夜训诫句句在理,书肆之事我定会处置妥当。”
“周叔年纪大了,让他回府上住段时间。”施锦玉举起茶杯,“返程时再带点不易腐的糕点,启榜离开再久,口味是不会改的”她咽下免得他助你干出火烧书肆的事情来。
说是处置顺鼎书肆,江愿椿不过使唤蜜果寻城东匾匠制了新牌匾,便整日窝在府里逗雀烹茶。外头却早炸了锅。
江府嫡女为男子一掷千金被添作“红袖添香”,谢家小厮往江府送了三车迦南木传成“聘礼先行”,连说书人都编排起病娇娥智斗双公子的戏码。
直待春闱放榜次日,新科举子们撒欢时,这尊玉菩萨才舍得放下手中药材,领着有十几人组成的吹打班子,举着红布盖着的牌匾出了门。
春闱方毕,苦读多年的学子们如脱笼之雀,哪管中不中,先撒欢一通,补偿前十几载伴书苦读苦行僧生活。
皆陷在京都的脂粉堆里,十年寒窗熬出的清高气,叫酒肆的杏花酿一泡便化了形。
说是寒门子弟,能进京赶考的哪个没点家底?不是乡绅少爷就是县官公子,可依然被陵安城繁荣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