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亚顿了顿,他终于抬起了脑袋,透过那层晃动光影的白布,深深看向站在实验台前的虫母。
他是决定一辈子都不会出现在虫母面前的。
因为他从前效忠于王虫、因为他助纣为虐导致被吞噬的同类,也因为他的忠心是不干净、不纯粹的,多种复杂的心绪压在库亚的身上,让他尤其面对阿舍尔时,浑身上下都压抑着自卑和恐慌,这令他没有办法像是塞克拉一样那么自然。
在无声从实验室外的走廊路过时,那清淡的,略微带有湿漉漉香氛的甜蜜气息勾动着库亚的神经。
他知道虫母就在实验室内,那一刻或许是欲望的催动,于是他鬼使神差地靠近,像是一个藏匿在阴暗角落里的偷窥者,只敢站在门缝间贪婪又小心地注视着对方。
库亚本没想出声的。
但是当身形单薄的阿舍尔抬手落在那些实验数据的记录册上时,他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空茫虚无,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
那一刻库亚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感觉,就好像、就好像虫母会随时飘走一样……
于是,他下意识地出声了。
恍若会飘离世界的虚无感被冲散,整个画面似乎变得更有实感,同时库亚那颗高高吊起来的心脏,也缓缓落地。
他抿了抿唇,藏起了自己的心思,只低声道:“我总是恐惧您厌恶我的忠诚。”
阿舍尔挑眉,手掌撑在了光滑干净的实验台上,“为什么会这样想?”
“我曾侍奉过王虫。”
“王虫已经死了。”
“我推动着自己的同族去送死……”
“库亚,你是还活在过去吗?”
库亚一愣,那一刻他甚至忘记了闪躲,只那么呆滞地望着不远处的虫母,与塞克拉一般的浅色眼瞳里倒映着有些朦胧的影子,逆着光,像是从前降落在他的世界里,又很快离开的神明。
阿舍尔不喜欢和人谈心。
确切说来,他的理智令阿舍尔在90%的情况下都可以独自消化各种情绪,好的、坏的,如果实在消化不掉,那一定是还不够忙。
他抱着手臂,开口道:“库亚,一直以来在乎这些东西的都是你。”
“……只有我?”库亚茫然。
阿舍尔并不继续深入这个问题,只是语气略有命令道,“过来。”
和虫母有三米远的雄性虫族顿了一下,在短暂的沉默后,他小心上前,驯服又顺从地单膝跪地,垂着脑袋,等候着来自虫母的发落。
“头抬起来。”
库亚照做了。
阿舍尔问:“介意我看看吗?”
说着,他的指尖点了点垂落在库亚肩头的白色斗篷。
半跪在地的雄性虫族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但也只是一瞬间,他想到了很久远的以前,在他恐惧于被同类看到自己那张恐怖的脸时,是阿舍尔给了他最后可以依靠的安全感。
从那时候到现在,将近七百多年的时间,他因为虫母当时的行为,而保留有自己不愿展露人前的缺陷。
但如果是殿下,似乎怎么都可以……
身形僵硬的库亚缓缓放松,随即点了点头,声音略有艰涩道:“您想做什么,都可以。”
阿舍尔低头,抬手轻轻撩开了那层总是覆盖在库亚面孔上的白布。
纯粹的白色之下,是一张千疮百孔到有些狰狞恐怖的面庞,本该是与塞克拉一般俊美如神祇的五官,却因为王虫的暴虐啃噬而变得犹如鬼怪。
那是曾被压制着,被王虫活生生用口器撕扯掉皮肉的伤势,一次又一次地覆盖,再加上曾受血液寄生的摧残,导致库亚哪怕作为高级虫族,也无法在那多次累叠的伤势下自愈。
于是,狰狞的疤痕变成了横陈在他面孔、躯干上长达一生的标志。
阿舍尔垂眸扫过,神色平淡,原本神经紧绷的库亚略微放松,只是还不等他喘口气,就见靠坐在实验台上的虫母略微俯身,似乎在向他靠近。
“殿下——”
库亚的声音被埋在了喉咙里,他的脸庞被阿舍尔那双肌理冷白的手轻轻碰触。
虫母的手就像是有魔力一般,似乎能去除陈旧疮疤上难言的刺痛和麻痒,当库亚僵愣在原地的同时,磅礴却柔和的精神力自阿舍尔的身体倾泻而出,裹挟着温暖又治愈的力量,一寸一寸抚过了雄性虫族的面颊和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