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立广祖上是开酒楼的,曾在本地名噪一时,接待过西狩的太后,也迎接过叛乱的军阀,还为占领乌城的侵略者摆过宴席。
因此,在运动中,费立广一家被打成“黑五类”,某种程度上来说,也不算太冤枉。
但对于费立广本人而言,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了。
他前脚还在跟着红小将抄别人家,后脚自己家就被抄了。给慈禧做过饭的爷爷、为军阀烧过菜的父亲,以及替日本人摆过席的叔叔,都被挂上牌子游街示众。
原本作为国营饭店一颗闪闪升起的新星,费立广则被开除出店。
历经十年风波,当运动结束、一切重回正轨时,费立广已经变成了一个脾气古怪的中年人,未婚未育,人憎狗厌。
贺明珠找到他时,费立广正跳着脚和邻居吵架。
“你家才是一窝狗崽子!你才从里到外都是黑的!你才要被打翻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
费立广住着窝棚,全身上下邋里邋遢,看人时用眼睛斜视,不说话时也是一副欠打的模样。
听完贺明珠的来意,他抠抠鼻子,顺手往墙上一抹,混不吝地说:
“去你们饭店上班对我有什么好处?钱都被你们这帮资本家挣完了,凭什么让我去替你家干苦力?小姑娘年纪不大,想得还挺美的。”
贺明珠不是第一个来找他的人。
费立广家学渊源,是乌城出了名的厨师世家。他们家的孩子还不会走路,就学着尝百味,一条舌头灵得很,沾沾嘴唇就知道这菜用了什么材料。
建国后公私合营,费立广的爷爷是老滑头,积极响应政策,开办烹饪班,不限学生,将毕生所学都传授出去。
现在乌城的国营饭店里,上了年纪的厨师都曾上过费家的烹饪课。
光是学了一点皮毛,就能撑得起一家店的场面,要是学到费家的真传,那还不得在乌城横着走啊。
因此,不少人饭店想将费立广招至麾下,但都碰了一鼻子灰。
费立广性子恶劣,看人不顺眼时,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人家,自顾自地把窝棚的门一关,任由外面的人说得口干舌燥,他在里面呼呼大睡。
也有人找到费家的故交,想让人帮忙说合。
没想到见了人,费立广不发一言回屋,接着便是一盆洗脚水泼过来。
“当年我家落难的时候你在哪儿?我快饿死了,讨饭讨到你家门前,你连一个窝窝头都不给我,这会儿说什么故交,我家和你家有个屁的交情!”
这家伙软硬不吃,时间长了,人们渐渐熄了请他出山的念头,只当费立广是要烂死在窝棚里。
这次贺明珠上门来请,费立广掀掀眼皮,难得看到一个长得顺眼的小姑娘,有了三分耐心,劝她早点放弃。
当然,他的话没那么好听。
“你谁家的小孩?让你家大人来,妈的,最烦这种让孩子出面的,怎么着,老子看起来像是不会骂小孩的?你赶紧走,别等我发火!”
贺明珠却不走,反而问道:
“您是不想再进厨房吗?还是说,您不敢进厨房呢?”
费立广一怔,下一秒,他将碗里的烂面条汤泼到贺明珠脚边。
“滚滚滚,瞎**说什么!你懂个屁!小心老子收拾你!”
贺明珠并不生气,反而上前一步。
“过去已经结束了,但你还活着。你死也不是不行,但你死之前是想用自家厨艺陪葬吗?费家历代苦心钻研的厨艺,你真的决定要断送在你手上吗?”
费立广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你走不走,再不走我就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