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丈夫一字千钧,我说不打,这仗便打不起来。”舅兄凌厉一笑,声音顿挫有力,“流岩有三万兵力,我本可与你一决生死,可我不想百姓遭殃。我被俘了,我留下,让其余齐军回重云关。”
“好。”楚翊干脆道。
他当然想消耗南齐的战力,把壮丁全送去国内垦荒屯田。但齐军没有溃败,他掌控不了成建制的庞大敌军。
“我只是告知,不是征求你的看法。”舅兄似乎瞧自己不顺眼,挟着某种私愤,“你留不住我的兵马。”
“想留,也不是没办法。”楚翊瞥一眼神情凝重的心上人,放下摄政王的身段,主动为舅兄牵马,“仁慈和铁腕,哪个更能建立权威?我拥有后者,但信奉前者。”
他的举动,让小五和一众齐军将领都看愣了。他不以为意,继续道:
“至于贵国的皇帝,就不好说了。他的新政百弊丛生,想必你能看出。当变革失败,在加重赋税和与民休息之间,他会怎么选,想必你也能预料到。”
舅兄目视前方,冷冷嘀咕:“哼,狡狯的小子,全靠一张嘴唬人。”
这日,流岩一役不战而胜。齐军撤往重云关,叶四留下了几个心腹和一路亲兵。包括戴罪的李总镇,这是一种庇护。
随后,传令给附近的小城奇林,命其坚守城池。
叶星辞力劝四哥,将奇林的守将调走。奇林需依托流岩来防守,没有独守的必要,一旦被围,旦夕破城,徒增伤亡。
四哥喝着闷酒,态度坚决,还带着刁难的意味:“丢了流岩,是我失算。连奇林也拱手相让,那我真成国贼了。那小子不是很能说吗?叫他用嘴破城去吧!”
叶星辞看出四哥瞧楚翊不顺眼,笑嘻嘻地问原由。
四哥思索半晌,撇嘴道:“他有才能,又生得风流俊逸。可横看竖看,都像拱进我家菜地的野猪。”
叶星辞捧腹大笑,告诉四哥,楚翊确实属猪,还喜欢在府里种菜。
傍晚,楚翊真的用嘴攻破了奇林的城防。
倒不是念了什么开门咒,而是绑着流岩知府,来到奇林城下,给了守将两个选择:
一,看着皇帝委派的心腹官员捐躯,自己也坐等城破,然后捐躯。黄泉路上紧赶两步,还能搭个伴,聊一聊各自的壮烈。
二,打开城门,率军撤离,同时带走皇帝的心腹,顺便让对方欠你个人情。期间不爆发冲突,皆大欢喜。
奇林守将先说了些壮烈的宣言,然后选了更轻松的人生,带着流岩知府撤了。
叶星辞将消息告诉四哥时,他还在指挥使司的花园独酌,已是醉玉颓山。楼阁的窗子开着,月色汩汩地涌进来,与杯中酒交融。
用嘴破城的楚翊也在,在角落欣赏屏风的刺绣,没有打扰兄弟俩。
春寒料峭,叶星辞关了窗,坐回四哥身边,按住他又探向酒壶的右手。
四哥抬眼,目光复杂而温柔,带着酒气的手移到叶星辞脸上,捏住脸蛋摇晃:“上次,我在这对你说,用智谋打败哥哥,你做到了!哥哥败给你,不丢人。你长大了,小五。”
“四哥,你可以叫我骁武。”
四哥点头,缓缓眨动醉眼,瞄一下角落的“弟婿”,评价道:“他很会顺势而为。这样的人,注定不凡,仁义则为英雄,强横则为枭雄。”
“九爷有自己的原则。”叶星辞中肯道,“以他的谋略,若机关用尽,三个月就能成为摄政王。他选择稳扎稳打,足足用了一年半。”
“他固然超群,但我不会建言献策,也不会为北昌而战。”四哥傲然扬起下巴,“我杀了监军,只是借这避风头。我也有我的原则,你该懂。”
叶星辞粲然一笑,捏起一条油汪汪的卤猪耳塞进四哥嘴里:“我不是来说这些,只是想跟你聊天!多吃菜,少喝酒!”
四哥绽开醉醺醺的微笑,拉开话匣子,絮絮地说了起来。
听说李姨娘有身孕,他精神一振,一下坐直了,开心道:“儿时很多事,我都忘了。可我仍清晰地记得,你出生后,我第一次去看你那天。你裹在襁褓里,胖乎乎的,哭得可响了!我说,想摸摸你的手。姨娘就把你的小手亮出来,粉嘟嘟的。我伸出一根指头,你一下就握住了,力气很大。我对你说:这是我第一次当哥哥,我要当个好哥哥。然后,你就不哭了,朝我眨巴眼。”
叶星辞哽咽了,热流从心底涌上眼角。
“我常觉得,左臂还在,还能感到它在痛。”四哥落寞地瞥向空荡荡的左袖,“小五,你就是四哥这条断了的胳膊。离得再远,也连着心,也会痛。”
他一把揽住叶星辞,头挨着头,泪流满面,“你长成男子汉这三年,哥都不在你身边!还好,有那小子陪着你。”
兄弟俩相拥而泣。
叶星辞嚎啕着,一迭声地喊“四哥”,这声音搅动一室酒气,令人晕眩。那靠坐在角落的人,从袖中掏出一串紫檀手串,失神呆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