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头请示了罪役营的管营,后者点头哈腰,陪着笑将他们送出辕门,说会妥善处理方才的喧闹。手里,还握着尹月芙的一块银子。
叶星辞一时忘了自己的困厄,惊奇地打量公主。
她素面朝天,比三年前又高了一点,与随行差役身高相当,且依旧单薄,这很好地掩藏了她的女儿身。绝色风姿经官服陪衬,俨然一个面如冠玉的俊才。
两个耳垂前后,都有灼伤的痕迹,那是为了掩盖穿耳。疤痕陈旧,想必她一直在以男人身份生活。
难道,她苦心谋划逃婚,是为了做男人?
“两个多月前,我就任东篱知县,距此二十余里。”穿男装的女人说,“展崇关附近几个县轮流为大军调配粮草,由县官亲自督办,这一旬轮到我。今日对账,出了点纰漏,耽搁到很晚,没想到正遇见你。”
“哦,我去那干过农活。”穿女装的男人淡淡道,“你都当官了,真不错。”
“说来话长。”尹月芙眼中闪过不安和惭愧。
她让随从拿出自己的洁净衣物,给叶星辞穿,又取出手帕,沾了水给他擦脸。更衣时,随从都神态随意,还夸叶星辞匀称结实,一看就是练武的,只有她垂着眼。
一行人骑马返回东篱县。大半时辰后,叫开城门入城。
沉默一路的叶星辞问:“怎么不在外面住一宿,赶夜路回来?”
尹月芙笑了一下,抿了抿嘴唇。还未回应,一名开朗的差役抢话道:“我们大人与夫人伉俪情深,所以急着往回赶呢!”
尹月芙怒斥一声,尴尬地瞟一眼震惊不已的叶星辞:“是,我……成家了。”
“当官了,还娶媳妇了,这小日子过的风生水起。”叶星辞的口吻阴阳怪气,很不客气。
他正陷入绝境,却看见狠狠摆了他一道的公主自由自在,当官讨老婆,还相当恩爱,心里自然泛酸。
同时,也豁然开朗:公主逃婚,不仅是不愿卷入兄长的谋划,也是因为不喜欢男人吧。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尹月芙难堪地扯出一丝笑。
“是吗?我看你念得挺开心。”叶星辞轻声调侃。
尹月芙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回到县衙,进入幽静的后宅,有婢女轻移莲步而来,说夫人亲手做了夜宵,在等老爷呢!尹月芙沉声道句“知道了”,请叶星辞一同用膳。
月光如练,披洒在错落有致的屋檐,回廊银辉斑驳。叶星辞与这样雅致的世界隔绝多时,不禁放轻呼吸。
“我娘子不知我是女人。”尹月芙的声音也极轻,飘过他耳边。
在首进院落的正房里,叶星辞见到了公主的夫人,一个容貌冷艳的女子。不过,她微笑时双颊点缀着梨涡,顿然可爱起来。
注意到叶星辞穿着夫君的衣裳,妇人脸上闪过不悦,翻了夫君一眼。他猛然意识到,这八成是她裁制的。
“这是我的一位故交,歇歇脚,明早便走。”尹月芙这样介绍。
妇人福了一福,请他们边吃边谈事,自己避到厢房去了。
面对一桌夜宵,叶星辞还没坐稳,便灌了一碗白粥解渴,又揽过一盘腐乳蒸鸡,几口便嗦干净了。冬菇蒸鹌鹑蛋一口三个,糯米肉丸子一扫而空。
静谧的室内回荡着狼吞虎咽,不像知县内宅,倒似野兽巢穴。
尹月芙没动筷,静静瞧着他。待一桌吃完了,她唤来仆人,让厨房把现成的菜热一热,再炒几道快手菜端上来。
叶星辞又吃了一颗清蒸狮子头,几块芙蓉茄盒,一碗蒸蛋,半条糖醋草鱼,几样小炒。最后,灌一碗莲子银耳糖水溜缝。
他麻木的味觉品不出滋味,每道菜都差不多。
他靠在椅背,根本不敢前倾,捂着肚子戏谑一笑:“你娶媳妇了,我呢,嫁人了。”
“我知道。”尹月芙笑了笑,“我恩科中举之后,曾去顺都参加春闱。我知道你替我嫁给宁王,还把子苓她们照顾得很好。我守在王府后街,远远地看过她们,全都见胖。”
“公主真是负责,还特意看看被你抛弃的奴婢们。”
尹月芙歉疚地垂眸,“有些道理,我逃走时还不懂。”
“那你知道,皇后娘娘归天了吗?”
尹月芙眼眶泛红,因哽咽而清了清喉咙:“我知道,但我没法奔丧,只能遥祭。”她在双眼揉了一把,看向叶星辞,“对不起,让你承担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