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次日,本案便出了结果。
庆王恐怕家仆吐露出不利于自己的供词,给牢里递了话,编排供词:
庆王府三管家承认自作主张,出于替主人维护兄弟的好意,率家丁囚禁并殴打传谣的市井闲人,不料误伤了九爷。他否认胁迫受害者状告九爷,坚称所有人都理解错了,他们在施暴过程中始终都在维护九爷的清誉。
楚翊执笔为受害者写了联名诉状,递到承天府。庆王府只好与所有人和解,并赔偿每人白银五十两,之后才从牢里领回一众家仆。
庆王斯文扫地,成了满城的笑柄,还在早朝遭皇帝申饬。永历责其驭下不严,纵容家奴行凶作恶,罚俸半年。
对一个皇叔和亲王而言,这是相当严厉的责罚。
而楚翊呢,用药膏和绷布把头包得比西瓜还大,竭力夸大惨状。他扶着脑袋,含泪为兄长求情,说相信兄长的为人。虽然坏人都出自庆王府,但庆王本人可是好人啊。
内情如何,百官心知肚明。其中也包括,御座上的十岁皇帝。他落在四叔身上的目光,透着惋惜和厌恶,但依旧敬重。
散朝后,回到日常读书的勤德殿,永历问师傅,是否该择立摄政王了?有了结果,二人也就不争了。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
吴师傅却依然说:“陛下,还不是时候。”
永历又问:“皇四叔有能力,阅历深,可他太喜欢笼络党羽,现在还钻研起阴谋诡计了。皇九叔是人中龙凤,你也觉得他更合适,可他太年轻恐难服众,是吗?”
吴师傅讳莫如深,只告诉他,要多看。
“四爷和九爷是对弈的,陛下是观棋的。陛下要做的,是让他们安分落子,继续消耗冗余的棋子。双方在桌下互踢几脚也不妨事,但不能抡起棋盘互砸。只要把兵权攥在手里,他们就得老实下棋。”
永历一笔一划地临摹字帖,望着师傅花白的须发,真诚地说想为他升官进爵。他一生清廉,含辛茹苦,不该屈居四品。
“朕想将翰林院掌院学士这一官职,直接升至从二品,再为你加太子少师衔。”
吴师傅面露欣慰,却笑着摇头:“满朝文武,谁都能升,独独老臣不能。”
永历悬着笔,疑惑不解。
吴师傅耐心道:“因为老臣是帝师,是最亲近皇上的人。有人会想,这糟老头子欺万岁年少,不知给万岁吹了什么风,才升了官。臣一把年纪,是个吝惜名声的俗人,您就成全我吧。况且,人一登高,就有更多人来巴结,烦不胜烦。”
浓墨滴落宣纸,永历亦落下热泪。
他用小手抹着光洁稚嫩的脸,愧疚地瞧着师傅脸上纵横的皱纹。他仿佛踩着刀尖成长,每走一步,都在师傅脸上劈开沟壑。
他又提出,想提拔师傅在工部做小吏的儿子。对方却淡淡道:“犬子才能平庸,难堪重任。”
练好字,温过功课,又听师傅讲了经史,永历获准出去玩半个时辰。
他和几个年龄相仿的小太监、小侍卫在勤德殿后踢毽子,远远地见九叔宁王扶着包扎得硕大的脑袋往后宫去,想必是给太皇太后请安。
“哈哈!”永历笑了笑,一不留神,被毽子砸中额头。那踢毽子的小太监惶恐跪地,“砰砰”磕头。
永历叫他起来,看着他血肿的脑门,无所谓道:“朕不是说了吗,一起玩的时候,大家都是朋友。”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小太监兀自惶然地重复。
永历怅然四顾,童稚的目光随着料峭春风掠过一座座巍峨殿宇,直望到宫城耸立的坚墙,喃喃道:
“朕没有朋友。帝王,永远不会拥有友情。都一样的,四叔和九叔的手足亲情,也快消磨殆尽了。余生,他们将再也体会不到寻常百姓家的兄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