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有几句话,想问问左佥都御史刘大人。”屈辱盛怒之下,楚翊依然冷静,毫不越礼。
得到皇上准许,他面向刘衡,坦然盯住对方的双眼,诘问道:“这样的烂账,略做思考便能看出蹊跷,你拿到手之后不做基本判断,就在朝堂公然污蔑本王,是何居心?”
刘衡的视线闪躲了一下,旋即从容道:“下官身为御史,履行监察百官的职责。大昌任何官吏德行有亏,我都必须参他,不论权贵。下官与王爷并无私交,也不了解你的为人。无论账面上多么离谱,只要是真的,就必须秉公任直。”
他显然早有准备,周全对答。敢公然做庆王手里的刀,又岂是等闲。
楚翊冷笑,又问:“这烂账,你如何得到?你以什么身份,去和南齐接触,并验证真伪?”
对方应答如流:“下官曾经的朋友在江南做生意,听闻王爷奢靡无度,于是在信中告诉了我,我才派人取证。”
“皇上,事实很清楚,这笔账目的确存在。”楚翊不再理会此人,看向御座上的幼主,沉稳地为自己辩解,“不过,这是南齐贪官利用臣的造访来平账而已。岁末年终,他们的烂账对不上,便借机算在臣的头上。若说有错,臣只错在高估了南齐的吏治,错在向来不以恶意揣测他人。”
他顿了一顿,看向披着“直臣”的皮,实则恶意毁谤自己的刘衡。吴正英也面无表情地瞥了那人一眼。
“臣刚刚二十二岁,体格健朗,每日进补一根老山参?那又不是萝卜。实不相瞒,此次出访江南,臣的妻子齐国公主亦便装随行,何来的每晚要召一班青楼美女?陛下少年英才,必能看出其中的蹊跷。”
“皇九叔说得有理。这些开销入了账,也不代表就是真的。具体如何,还待细查。”永历小皇帝理智道,“李青禾,你跟去江南了吗?你来说说。”
群臣的视线转向大殿后方,李青禾在一片瞩目中直言:“回陛下,臣一抵达翠屏府便着手推行新政,并未与王爷同去,不知内情。但臣相信王爷的为人,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李青禾,你有什么资格担保?我看你是要趁机巴结攀附王爷,迫使王爷与你结为朋党!”刘衡趁机攻讦,连“朋党”这种能杀人的词都搬出来了。
李青禾曾任知县,见惯了狡狯的市井狂徒,当即沉着对答:“皇上刚刚封赏我,你却骂我,你在质疑皇上的慧眼?君子群而不党,品行端正之人,是天然的朋友。若我真想巴结,我就会说自己也去了江南,根本没见王爷享受。”
“别吵了,本王来说一句吧。”庆王开口打圆场,笑容温和如羊,目光阴冷若蛇,“刘御史,你的拳拳之心有目共睹,但说‘朋党’就有些言重了。李郎中提到‘享受’,这个词很贴切。就算宁王真的花销巨大,也不能说是奢靡,而是短暂的享受。年轻人,一时沉湎酒色也很寻常。他是驸马,是齐帝的贵婿,当地官员提供款待,他却之不恭。”
楚翊暗叹四哥的歹毒。
表面为他开脱,实则抓了一把烂泥朝他脸上抹。他心底潮起一股凄凉,手足兄弟,竟走到今天的地步。
四哥年长,阅历更深,早猜到江南的官吏可能会用他来平账。然后,便静静等待,如同豺狼在蹲守猎物。派人拿到账目,再磨成刀捅向自己。
“这账目究竟是否属实,还待细查。”永历说道,无意继续争论。
“臣还要参宁王!”刘衡宛如吃了壮阳药,斗志昂然屹立于百官之间,要为拥戴之人做那柄最锋利的刀,以博日后飞黄腾达,“据臣所知,九爷一直在照料知空的家眷。知空兼并土地触犯国法,受惩戒以儆效尤,九爷倒帮罪人养孩子!”
知空,便是瑞王皈依佛门后的法号。此语一出,吴正英厌恶地扫了刘衡一眼,又不动声色地看向庆王。
楚翊舒了口气,俊逸的面庞一派坦荡,语调悲戚:“这点,我不会否认。废黜惩治知空的圣旨里,并未禁止旁人接济他的亲眷。”
果然,庆王借此刁难。不过,这或许是引火烧身。
“刘衡!”出乎所有人意料,十岁的皇帝小手猛一拍桌案,脆生生的嗓音溢满愤怒,“他们都是朕的堂兄弟姐妹,是朕授意宁王关照他们,你是不是也要参朕一本?!朕不想背上坐视血亲冻饿而死的骂名,不行吗?!
方才,九叔说朕是万民头上的伞,若朕连这点容人的气量都没有,又如何包容天下万民!朕只是年纪小,而非心胸狭小!在你眼里,宁王是错的,也就意味着,你认为朕想看知空的亲眷受苦,认为朕是冷情冷血之君!杖责二十,退朝!”
群臣惶恐跪送,山呼“万岁”。
楚翊内心动容,没想到皇上会说出“是朕授意宁王关照他们”来为自己平事。
刘衡有点发懵,看向庆王,像受了委屈的狗在看主人。后者眉梢一挑,叹了口气。永历的贴身太监碎步至群臣之间,笑眯眯地做个“请”的手势:“刘大人,跟奴婢走吧,去受廷杖。您是读书人,掌刑的手下都有分寸,不耽误下次朝会。”
“不过,可能会耽误你继续毁谤本王。”楚翊高亢而冷漠地调侃,“毕竟屁股烂了,就没法开口说话了。”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既然此人悍然与自己为敌,那就没必要留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