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翊始终置身事外,任凭四舅挨欺负。他认真雕琢手里的面团,亮在掌心:“小五,你不是属兔么,我给你捏了个小兔子。”
“你手可真巧。对了,你还能随手用狗尾巴草编小马呢。”叶星辞小心接过白胖可爱的小兔,和平凡的饺子们放在一起,接着也开始创作,“你属猪,我给你捏个小猪饺子。别人吃煮饺,你吃猪饺,哈哈……这是猪耳朵……猪鼻子……”
楚翊看着那长长的猪鼻子,越看越像牛子。他清清喉咙移开视线,闲聊道:“齐国皇宫过年不吃饺子吧?”
“不吃。我们齐人吃年糕,汤圆,糯米饭这些。”叶星辞仍在捏“猪饺”,揪出一条猪尾巴,“所以,今天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包饺子,包得不好看也正常。”他想了想,随口一说:“九爷,我很多第一次都给你了,你也一样。”
话音刚落,他意识到其中蕴含的暧昧。初次亲吻,初次爱一个人,初次与人携手步入红灯万千的华堂,初次同生共死……这些初次,都是甜美的秘密,不可与外人道也。
唉,丢大人了。
他脸红得像泼了一舀滚水,抬眸偷瞄旁人。
属下们在嗤嗤地笑,互相交换眼色。罗雨的神情淡漠而复杂,用那双尽是刀茧的手细细地捏饺子。楚翊面不改色,却双耳通红,叫人怀疑那对耳朵放进水里会不会淬火似的滋啦一声。
“我听说,北方会在饺子里包铜钱哦?”叶星辞离桌,翻出一枚铜钱,讪讪地转移大家的注意力,“来,我也包一个。看谁能吃到,新年交好运。”
年三十,放爆竹。一声两声百鬼惊,三声四声鬼巢倾。十声连百神道宁,八方上下皆和平。
吃罢丰盛的晚餐,入夜之后,百姓在街巷燃起篝火,将完整的竹节丢入火中。竹内是密封的,很快响起噼噼啪啪的爆破声,提着灯笼的孩童们也随之爆出欢笑。家境富裕的,还会买来用硫磺伏火法造的火药烟花来赏玩。
“九爷,快出来!”叶星辞率先奔到府衙大门,回头朝楚翊招手。
知府安排了匠人,在衙署前的大坪打铁花。
夜色下,几名赤膊汉子手持木板,一挥板,一击打,将刚出炉的炽热铁水迅速击向天空,霎时化作星满天。几个汉子却能进退自如,不被烫伤。
每一击,都像敲在叶星辞心上。他先是一缩,又笑得更欢,悄悄攥住楚翊的手。铁屑凌空迸溅,转瞬即逝,璀璨夺目,如泼金撒银。铁花星光映着灿灿眸光,彼此的笑脸,和新旧交替的夜穹。
同一片天空下,家里和东宫也是这样热闹吧,叶星辞又潮起思乡之情。娘吃了什么?四哥手臂的旧伤不疼了吧?太子是不是也在赏烟花?
“爹,娘,这可真好看!”知府怀中的幼子欢叫道,夫人、妾室和其余儿女也笑得烂漫,其乐融融。
叶星辞羡慕得眼眶泛红,听身边的男人问道:“第一次在异乡过年,很想家吧?”
“当然想。”他笑嘻嘻地压低声音,“不过,你也说过,我们两个在一起就是家。”
见楚翊也望着知府那一众儿女若有所思,叶星辞心里蓦然一酸——楚翊很喜欢孩子。没识破自己时,他不止一次畅想过老去后含饴弄孙的日子。固然释怀,终有遗憾。
可是,我也遗憾啊,叶星辞想。我不能给你生孩子,你也不能给我生孩子,咱俩扯平了。他不再想这些没结果的事,专心欣赏眼前的漫天铁花。待热闹散尽,才恋恋不舍地回屋守岁。
守岁,又叫熬年。
楚翊设案遥祭祖宗,携妻跪拜。叶星辞也不知楚家先祖们是否接纳了自己,反正成亲以来都没露面表示反对。从逻辑上说,那就是接受了。
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两年。屋堂遍燃灯烛,通宵不灭,谓之"照虚耗"。如此,家中能财源兴旺,驱赶一切邪瘟病疫。
陈为跟罗雨闲聊,眼泪巴巴地说想念听荷姑娘了。早知出门这么久,就把她也带着了。
叶星辞这才发觉,原来四舅也早已心有所属。是啊,闲居永固园半载,是听荷相伴侍候,无微不至。这个被楚翊从青楼赎出来的小姑娘,或许会成为四舅母呢,哈哈。
守岁要吃糕点瓜果,来讨个吉利的口彩:吃枣,春来早。吃杏仁,做幸福人。吃柿饼,事事如意。
叶星辞困得东倒西歪,在桌旁托腮打瞌睡。他的属下们也困倦,于是兴致盎然地讨论子苓和云苓谁更漂亮。子苓高挑温柔,云苓玲珑娇俏,都挺好。
罗雨用沾了花油的棉布擦着刀,冷冷斜睨四人:“她们肯定也这样讨论过你们。从前可能觉得,你们都不错。现在则认为,你们都不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