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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难别离（第1页）

自那天陪颜绫心去了一趟药园之后，杜玉和她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虽说不至于回到当年那般要好，但至少颜绫心不会冷着脸要他离开了，更多时候她只是默许杜玉出现在她面前，既不欣喜，也不嫌恶。

让他们的关系回到最初的时候，不掺杂过多情感，这本该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毕竟，一个人是有着自己家庭、前途无限的无涯门大弟子，一个只是油尽灯枯的残废，命运使他们的人生在过去产生了交叉，但交叉之后，却是渐行渐远的两条直线——正如这世间最普遍的真理一般，相遇，然后相忘。也许在若干年后，杜玉会想起在遥远的过去，琴音谷里一个白发的姑娘笑嘻嘻地喊他：“乡巴佬！”

本该如此。

本该如此。

颜绫心接手治疗的第十四天，当她完成今日的针灸后，她面上如同涂了**，红唇真的在缓缓渗血——这模样已经很难说她还有几日可活。当初在船上相遇时，她虽然瘸了腿瞎了眼，但言行举止之间尽显从容与优雅。而现在的她，除了狼狈便只剩下了难堪。

颜绫心察觉到杜玉挡在她的轮椅面前，她下意识地偏过头，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又抬起那憔悴的面容面向杜玉：“我现在一定很难看，这次你可以名正言顺地说我没有李清雅更漂亮了。”说着，没听到杜玉的声音，便只能自己干笑两声。

她为了治疗李清雅真的是不遗余力，李清雅的气色越来越好，而她的状态则越来越差。

她的椅子把手上有几根枯白的断发，杜玉伸手为她拂去杂乱的断发。颜绫心下意识地闪躲：“……只是开始脱发了而已……”

什么叫只是？杜玉心想。

“你让开，我要去花房。”她说。

“我后悔了。”杜玉捏紧拳头，站在原地。

“什么？”她没有听清，这种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她说过她因为目盲，所以听力会比常人要好，可如今她连听力都开始衰退了。

杜玉推着轮椅，带她去花房：“我说我后悔了。”

颜绫心心如明镜，她笑着说：“你有什么好后悔的？命运便是如此，一端是李清雅，一端是我，你总要做出选择。你该庆幸自己的反应很快，能在她倒下的那天立刻意识到要送到琴音谷来，但凡晚了一天你都会遗恨终生。”

“世界并不是非左即右，也许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方法……”杜玉真的后悔了，后悔来琴音谷找上颜绫心，将浮在飘渺大海上的她拖入深渊。

“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方法。这世上只有我会治蛊毒。”颜绫心声音一顿，“你是在担心我吗？呵呵……我还以为你当真不在乎我的死活呢，至少在人渣中算是比较好的那一类吧。”

“清雅现在已经稳定了，也许我能……”杜玉的话被她打断。

“没有也许。杜玉，没有也许。”颜绫心不想再听下去，她害怕自己听到后也动摇了，明明她都已经做好了觉悟，一切就这么继续下去就足够了，“哪怕没有这件事，我也活不了多久了，我在死前实现自己的价值，与你无关，明白吗？”

杜玉呼出一口粗气，心神不宁。

“……如果让你从头来过，你会在那天说希望我救李清雅吗？”颜绫心语气飘忽，好似是在对他说话，又好似是在自言自语。

杜玉握紧把手：“我会救清雅，但我不会选择牺牲你去救她。”

颜绫心发出一串笑声，笑声如银铃，铃声又戛然而止，紧随而来的一阵咳嗽声，她止住杜玉靠近的动作，笑着说：“杜玉，你听过一个笑话没？以前韩国有一位皇帝姓杜，某天他在皇宫举办宴席后，一位臣子酒醉后破口大骂；‘姓杜的真是个没长大的蠢蛋！’然后他被厂卫带走，杖二十，又被押入天牢。打二十棍是因为辱骂国君，被押入天牢是因为泄漏宫廷机密。”

“我知道我常做一些蠢事。”特别是在和女人的关系处理上，杜玉补充。

“所以，不要再犯蠢了。现在这样就足够了，你既然有这句话，那我便不再同你计较了。”颜绫心重复了一遍，“现在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这样真的好吗？杜玉很快在心中否定了，让颜绫心牺牲自己去救人，真的是他杜玉所期盼的事吗？这真的是曾自诩道德楷模的他能做出的事吗？这样的他，和道貌岸然的皇甫灼等人有何区别？杜玉，你能清醒一点吗？

他不再和颜绫心争辩，心中某个模糊的念头逐渐有些轮廓。他解不了蛊毒，难道还救不了人吗？

颜绫心闻到阵阵花香，露出一个凄美的笑容：“看来你的花房搭得不错，这些花都活了。”

“……嗯。”

颜绫心察觉到他心事重重，她本该和之前一样装作不知道，对他毫不关心，当成陌生人一样便足够了。可今天不知为何，忽而有些怜悯，又有些后悔。

怜悯的是杜玉这为了两个女人而进退两难的处境。

后悔的是自己当初就该继续向杜玉冷硬下去，不然此时哪会生出这么多细细密密的心事？

“你当初要是听我的，来琴音谷学医，磨炼心性，此时就不会如此动摇了。”她说。

“有些东西磨炼不去。”他答。

“……你若是实在过意不去，不如答应我一件事。”她思考许久，终于开口。

“我一定会完成的。”

“我从来没有去琴音谷边的城镇逛过，等针灸治疗结束，你若是有闲暇，带我去走一走，就当是履行当初的约定，可好？”颜绫心语气中充满怀恋，“小时候一直在学医，连琴音谷都很少离开，那时候古涵音常常去城镇上，买些稀奇的摆件和零嘴，总会叫我看得暗暗羡慕。如今终于了无牵挂，我想去镇子上走一走，我看不见，你替我描述一二，这样就当你为当初那番蠢话做的弥补了，若是表现得好，我就原谅你了，如何？”

杜玉毫不犹豫：“好。”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起点，他依稀看到阳光下，一个小男孩揉着脑袋：

“要是你以后真的走不了路了，我可以背着你，当你的腿，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就你？不要你我也行。”

那些回忆逐渐淡去，如今只余下满目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