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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人之将老（第1页）

今年下雪比去年要早一些。杜玉回到无涯门后的第三天，天空便飘起了絮雪。杜玉晚上刚拿出扫雪用的铁茅草扫帚，第二天起床便发现昨夜积雪已然消融，内心颇感莫名的寂寞。

对杜玉而言，扫雪总是一件很治愈的事情，他很喜欢在铺满洁白积雪的地方清理出一条干净整齐的道路。有时师尊会坐在一旁，慵懒地说些不着调的话，诸如今日想吃蒟蒻，又诸如感叹玉儿长大了不如小时候亲人了之类的话；偶尔小师妹也会坐在一边，说些可喜的八卦传闻，比如镇子里来的行脚商带了什么稀罕物件，或者铁掌门和镖局的谁谁谁又结婚了。

师叔回来后，寻仙山的日子好像一下子又平静下来。她们似是达成了和解，见面也不再争吵，只是也不说话，看起来还在互相怄气。为了调和二人的关系，杜玉这两日还来不及回镇子一趟，每天在师叔的小屋和尼姑庵之间来回，好不容易抽出空子，还被师尊喊去修炼杀法。

说来也奇怪，自打师叔回来后，师尊好像转了性子，不但热情了许多，还主动教授起杜玉杀法。反倒师叔一整天郁郁不乐的模样，看向杜玉的眼神总带有几分埋怨。

今个总该回去拜会一下爷爷了，还有清雅……杜玉心想着，掀开被子，冷风倏然灌入暖烘烘的被窝中，冻得公孙若一抖擞。杜玉是个履行承诺的人，当初说好了以后和小师妹一起睡就一起睡，从来不食言。

“冷。”她小声嘀咕，眼皮子粘在一起，根本睁不开，“师兄……你去哪？”半睡半醒间，她说话声黏糊糊娇滴滴的，让人忍不住想欺负他。不过晚上已经够胡来了，白天让她好好休息吧。

杜玉为她掖紧被子，自己换了衣服，简单洗漱后便揣着袖子往无涯门外走去。临走前向师尊的房间喊了声：“师尊，我回杜府一趟。”他知道师尊这个时候一般在睡懒觉，得不到回应，但他就是想喊一句。谁知今天出了奇，师尊居然回他：“好，早点回来，今天还有新东西要教你。”

师尊居然起这么早……真是稀奇……

杜玉嗯了声，穿过早晨的水雾，往云雾缥缈的阶梯走去。

今天的杜府比往常更加肃穆，也许是少了下人们的嬉笑声。杜玉走到门口时，看门的小厮愁眉苦脸地向他问好：“少爷，您回来了？”

“你们怎么了？”

“……这……您还是去问小姐吧。”他们说的小姐自然是杜瑶。

早在很久以前，老太爷就开始将杜府的事务交给杜瑶打理。杜玉怀着满腔疑问往里走，忽而听到杜老太爷所在的院子传来老人的呻吟声，痛苦，绵长又响亮。杜玉还看到杜瑶带着几位丫鬟端着碗筷从院子里走出。

“杜瑶。”

“哥。你回来了。”杜瑶脸上的愁容稍稍消散，她回头看了眼院子，“爷爷现在不方便见你，晚些我带你再去请安。”

杜玉跟着杜瑶的脚步：“爷爷怎么了？”

杜瑶叹气。丫鬟答：“老人家年纪上来了是这样的，我爹也是，每次降温、下雨的时候都会腿疼脚疼，能叫一整夜，疼得睡不着。但是这有什么办法呢？到了这个年纪，都会这样，人又不能永葆青春……唉……”

杜玉沉默了，又听到院子里老太爷的哀嚎声。

“他疼了多久？”

“前天降温就开始了，昨天下雪前最厉害，一晚上睡不着，说是膝盖里有针，今早好些了。”杜瑶叹气，“我知道你会一点医术，但我们已经找过大夫了，说是岁数到了，不是病，医不好的。今年这个冬天爷爷会很难熬了。他还说着要去打吊牌，可如今这模样，连门都出不去，如何去打吊牌？唉……”

老太爷对杜玉最是宠爱，杜玉每次在杜府所受待遇比杜瑶都好，现在老太爷遭此痛苦杜玉心中也不舒坦：“我去京都前，他都还健朗得很，中气十足，怎么一入冬就……”

杜瑶眼神茫然：“人就是这样，总以为自己不会老，实际上等到某个时刻，发现自己吃不了冷食弯不了腰，便来不及了。我爹也是这样，当初突然说自己肚子疼，之后躺在地上许久起不来，把我吓了一跳。”她说的爹不是杜笙而是杜玉的叔叔，杜笙的兄弟。

老。

这个字距离青春的杜玉那么遥远，又那么接近。他隐约理解了师尊希望他获得长生的渴望。

如果有一天，他杜玉也和爷爷一样饱受衰老的折磨，他亲近的人会有现在同他一样的心情吗？

“霄飞练那儿呢？”杜玉问。他的意思是能不能让霄飞练利用天狐的天赋弄出点稀奇古怪的东西来给爷爷强身健体，就像杜瑶杂货铺里的那些一样。

杜瑶明白他的意思，摇头：“其实一直在用，今年实在熬不过去了。”

杜玉若有所悟又怅然所失，这就是所谓的大限将至吗？

二人一路走在长廊里，捧着碗筷的丫鬟们散去，只剩兄妹二人。

“今年父母母亲应该会回来。你去京都后，他们寄回来了一封信，说会找机会将我们一家迁到省府去。”杜瑶说，“应该不会太久，爷爷如果能熬不过这个冬天的话，你明年就要离开莲子镇了。”

杜玉错愕，他是记得杜笙说过他们正在省府办事，是为了给他寻求庇护，可如今毒宗已经不再是威胁了，他也不想离开民风淳朴的镇子，更让他在意的是杜瑶的措辞：“你不去吗？”

“我不去了。”她长长的刘海遮住双眸，根本看不出她的神情，她好像向来如此，叫人琢磨不透，真如同一个幽灵，“去了后又是新的环境，你也未必能久留，我也不想再适应一遍了。我就留在老家，看守这座老宅子，这边的土地总得要个人看管，不能由着佃户胡来。”

不想再适应一遍……

杜玉总觉得杜瑶心里藏了许多，他忽而有种冲动，有种想更了解她过去的冲动，明明那过去与他息息相关，他此时却一无所知。

就在杜玉出神时，拐角处冒出来一只小小的霄飞练，她看到杜玉，咧开嘴大笑：“爸爸~”说着就飞扑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