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着白面的戏子唱道:“我只道那苍天少了眼,叫那有情人难得善了,斗过了奸邪斗不过那阴阳两隔——”唱腔高昂,叫不少年轻一点的观众潸然落泪。白面戏子唱罢,慕容小姐退场,从幕后走来一个穿着斗篷的黑面人,那人在戏台上走了几圈,赚足了目光后,才一摊手,唱道:“曾听闻,有人落地少了娘;曾听闻,有人十八落了井;曾听闻,有人狸身动了情;如今老天请做客,接客走黄泉,来世做新人诶——”
杜玉听着座位上一片嘤嘤哭泣声,颇为好奇曹小姐是怎么看待这场戏的。他戳了戳曹竹秋的胳膊:“如何?这场《太子还魂斗佞臣》可是西南行省才有的唱戏。”想当初,他和师妹、师尊一起听戏时,师妹可是哭得稀里哗啦的,从师尊钱袋子里一个劲掏钱丢向戏台,好像这样就能改变剧情似的。
曹竹秋哼了一声:“一般。”
正说话间,那戏台上黑面的戏子话锋一转:“若要情人成眷属,若有世事无遗憾,若要功成又圆满,还请观众老爷们赏点小钱,兴许苍天能开眼!”说罢,那扮演太子的戏子也一脸苦相:“只恨此乃还魂身,身上无一两铜钱,不然收买了这索命小神,还能让我再见慕容小姐!”
此言一出,被感动得痛哭流涕的观众们纷纷往戏台上丢钱,都是一两块的铜板,一时间铜钱如下雨般落向戏台。戏班子的其他人连忙伏下身子,将地上散落的铜钱给一把子揽走。
杜玉笑了笑:“你不赏点小钱?他们唱了这么久,也得要点辛苦钱。”
曹小姐板着脸:“我只觉这台本写得荒诞,值不得一文钱。”
杜玉疑惑地哦了一声,他当初第一次听这场戏时也投入了进去,倒没觉得哪里荒诞了。
曹小姐见杜玉一脸疑惑,一脸严肃地开始掰手指列出她觉得不合理之处:“最大的不合理,便是这太子虚活了十八年,身为储君,享有最好的老师、功法,一身武功却连个佞臣身边的小护卫都打不过;再然后,那慕容小姐最是可恨,爱人被害,不想着查明真相,只是哭哭啼啼,她若是拿出哭哭啼啼时一半的力气去练剑,怕是都犯不着太子借狸猫还魂。”
杜玉哑然失笑,该说不愧是曹小姐吗?她的脑回路果然和其他人不一样呢。
杜玉不以为然:“曹小姐,其实这倒也并非不合理。你几岁开始练剑?”
“四五岁吧,最早只是读左秋子的《剑经》。”曹小姐想了想。
“你过了几年打赢了第一个敌人?”杜玉又问。
第一个敌人……曹小姐记得她第一个拿剑打败的敌人是一头饥肠辘辘的灰狼,那是爹爹去林中抓来,特意给她练手的:“大概是六七岁?”
“是啊,你只需要练一两年便能轻易使剑退敌。你再看我,我其实只练武练了几个月,你扪心自问,给你几个月时间,你有把握像我一样从零练到如今模样么?”
“……你骗人。”她还是不信。
“姑且当作是真的,你有把握吗?”
“……没有。”曹竹秋肯定,世上不会有人只练武练几个月就能一人独战百余名年轻武者的水平,虽然那一百多人都是齐国附近一些小国的臭鱼烂虾,但总到底是一百人啊!哪怕是一百头猪,一头头去抓都要耗费不少时间。
“是的,世上总有些事,是人力难以改变的。你只须花一两年时间练出的剑,其他人要花五年、十年甚至十几年,而你同样也要承认,你一辈子都无法在某些领域超过某些人。那慕容小姐或许并非没有报仇之志,而是她根本没有这个能力,她什么也做不到,感到自己的无能与无力,才会躲起来掩面哭泣。曹小姐,你我练武,不就是为了能在这些无力的事发生时挺身而出吗?既如此,何必太苛责一个可怜的女子呢?”
曹竹秋眼波流动,她心中想的却是那句“世上总有些事人力难以改变”。说实话,哪怕是被小公主打得道心破碎,她也觉得靠着自己的努力总有一天能破而后立,哪怕是面对几乎不可战胜的谢千寻,她也觉得总有一天自己能超过她。真的会有哪些事人力无法改变吗?曹竹秋瞥了一眼杜玉,只觉这小道士笑容亲切,身上散发出一股难以言说的光辉,如水一般冲洗着那颗锋利的剑心。
我是不是过去这些年有些太一意孤行?她不由这么想。
杜玉拿过那剩下的一片鸳鸯糖,正要送入嘴中。曹竹秋看到那糖面上她留下的齿印,猛地伸手躲过那鸳鸯糖,一把塞入自己嘴中。
杜玉错愕:“你干嘛,我都没吃几口,都被你吃完了!”
曹小姐含糊地说:“我没吃够,等会给你买个新的就是。”
说着,从腰包里掏出几枚铜钱,犹豫片刻,弹指将铜钱抛向戏台,精准落到那黑面戏子的帽子里。
杜玉看着她的举动,笑了两声,什么也没说。
但他只是笑着,却让曹小姐心里不爽,她拿着竹签平整的那头戳着杜玉的胸膛:“你笑什么?杜玉,你肯定是在心里笑话我练剑练成铁脑袋了对不对?”
“没有,我是笑你的神态动作。”
“还不是笑话我?”
“看到美好的事情,自然会笑,这有什么问题吗?”杜玉连忙说,给傲气的曹小姐一个台阶下。
曹竹秋嘴唇动了动,杜玉看到她耳朵发红,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里太闷了,不透气,害我耳朵都烫了!”她说。
杜玉没有去怀疑,或许是不想、不愿去怀疑她说的真假,他要去牵曹小姐的手,把她带出瓦舍,去街道上透透气。可曹小姐忽然将小手握成拳头,抵在杜玉手心。
“你不要牵手吗?握成拳头我怎么牵啊……”
“少废话,女侠和其他人牵手都是握拳的!没有女武者会随便松开她的拳头!”
杜玉露齿一笑,他忽而觉得这样恼羞成怒撒泼打滚的曹小姐比之前更可爱。他也不和她争论,大手包住她的小拳头,二人就这么以一个与众不同的牵手方式走出瓦舍。
“要我看,你别练剑的,练拳法吧,我看金刚拳就不错,就适合你这种手大的人练。”
“杜玉,你再揶揄我,我跑到你未婚妻那边说你调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