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默还在笑时,便有齐国官员拍案而起:“杜玉,你虽是梁国贵宾,但也不能在齐国宫廷放肆!”
杜玉目光依然停在公孙默脸上:“杜某只是无涯门来客,并不代表梁国,也不代表赤霄门。”
公孙默笑声逐渐停下,他伸出手,制止了那名还要表现的官员:“无妨。”说完,又看向杜玉:“小杜道长,你说你要寻回故人,我理解你与小公主感情深厚,但今日宴席一会,既已见面,也知她过得安好,不便足够了吗?以后若有机会,可以时时带你家师尊来齐国相聚。”
“敢问国相,若杜某改日再拜,可能再入宫廷?”
公孙默摸着酒樽上的花纹:“按外宾到访之礼节办理。”外-裙,1:零(三(七、七(4-四。零)七。八
“按外宾到访之礼节,意思就是不能,哪怕得到允许,也只能在殿上远远见一面。”杜玉对齐国制度并非一无所知。
公孙默笑着说:“小公主血脉尊贵,乃我公孙皇室最后的传承,当然要保护妥当。若是随便一个武者轻易就能近身,岂不儿戏?”他虽然是笑着,但那笑容毫无温度,只是扯着皮肉,像是猎手捕食前留给猎物的伪装。
“那请国相宽恕,杜某来齐国,可不仅仅只是为了见我师妹一面。”
“是齐国公主。”公孙默纠正,“杜玉,你无涯门对我公孙家有大恩,按我脾性,你口出此言我已能让人当庭将你拿下。你只是小公主曾经的师兄,而齐国皇室是她的故乡,她血脉生长之地,你无涯门既然已经送她回来,就没资格再决定公主的去留了。”
杜琰见现场氛围逐渐变得不妙,悄然按住胸口,随时要拔出大剑。
“是。杜某曾犯下错误,没能好好珍惜重要的人。”杜玉不再行礼,而是站直身子,但只有他知道他的腿在微微发抖——这是杜玉第一次在莲子镇以外的人面前当庭对峙,还是在齐国国相面前,如何能不紧张?
“杜某此次明知来齐国少不得一番艰难,但我还是来了,只是为了杜某曾经犯下的错误还债。”他深吸一口气,扫视一番正大殿内众人,观察禁卫的动向,留意宾客中有哪些人会武功,哪些人会在他撤退时出手阻拦,“说出来也不怕国相耻笑,杜某此行,一为向师妹道歉,二为讨她欢喜,三为是带她回家,比不得国相嘴里的家国传承那般高尚崇伟。国相要留下师妹,无非是希望公孙家留个种子,但师妹跟我回无涯门业同样能留下种子……大不了以后还国相个孙辈就是!”
是的,这就是杜玉所能想到的困境的唯一解法。公孙默在利益上需要的只是一个继承了公孙家血脉的孩子,大不了以后他娶了师妹,还他公孙默一个侄孙!这个解法还是杜玉从师叔那得到的灵感,师叔有次荒唐时说了一句三代同堂……
正大殿内众人惊掉了下巴,无人不面露惊色。这小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但荒唐中又有一些合理,好像这种方法也不是不行……
就连公孙默都愣了一秒,像是在琢磨杜玉说的解法,但他马上回过味来,他要的可不只是一个公孙家的孩子,公孙若可是他最后的亲人,他的侄女!这小子是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杜玉趁势说:“公主既然血脉尊贵,那她的去留也轮不到其他人决定,该由她自己决定!”他需要师妹最后帮他一把,以他的身份地位,说得再天花乱坠,也不会真的有人当回事。
包括公孙默在内,众人齐齐看向一直坐在首座一言不发的小公主。公孙若第一次被这么多陌生人注视,心中忐忑,抓衣角的手越发用力,柔顺的丝绸在她手中都有些变形。
她明白现在师兄需要她的帮助,她也想去帮助他,她心底也想着回无涯门——但她要怎么说出口,说在无涯门的日子过得比在齐国轻松自在?在叔叔对她寄予厚望后,在所有人都认为她将是公孙家最后的传承后,她要怎样的勇气才能向他们说“不”?事到如今,她还能说当初想着回齐国只是因为知道师兄要和李清雅结婚从而心灰意冷吗?
公孙默的目光沉重而关切,这样的目光压得公孙若喘不过气。她觉得自己不算什么栋梁之材,小时候一群公主王子里,就她最没个正形,不学才艺,不爱读书,练武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那时候她最盼着的事便是每天傍晚偷偷溜出皇宫,去买朱雀街的糖葫芦,让闹市卖货郎为她留一些小玩偶,还有北玄道的纸风筝也漂亮得紧,每天都有新花样。怎么偏偏是最不成器的她在当年的浩劫中活了下来呢?
“若儿,你想去无涯门吗?”公孙默在问她,也是在向她施压。他希望公孙若能和无涯门断个干净,专心走他为她铺好的康庄大道。若是从功利角度出发,他其实根本不必去向公孙若询问,因为这样反倒给了杜玉机会——但他并非如此功利之人。他也想看看,这个好不容易回归齐国的侄女,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公孙若结结巴巴地说了些话,但没人能听清楚她在说什么。眼看着局势一点点向叔叔倾倒,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知从哪里取出一个小玻璃瓶,一口将瓶中液体咽下。
尝起来只是蜂蜜水的味道,但公孙若总觉得心中涌现一股莫名的勇气。
“……我、我……”她声音还在打颤,但好歹让所有人都听清了,“我也想跟、跟师兄回家。皇叔,对不起,我其实一直不想学治国理政之道,也不想被关在皇宫里当个万人敬仰的公主女皇,不想去跟什么见都没见过的人学剑法,我、我只想和师兄去仗剑走江湖。知道叔叔你平安无事还为父皇母后报了仇,我心里、心里一直是非常开心的,但、但我真的很没用,达不到皇叔你的标准……对不起……皇叔,我想跟师兄回家……因为、因为……因为我一直以来都喜欢师兄,我早就对师兄一见倾心了!”
说完,好似虚脱般瘫坐在椅子上,满脸香汗,像是褪去了那身为公主高不可攀的光环,重新变回了那个嬉笑怒骂的无涯门小师妹。
公孙默闭上眼睛,又再度睁开,这位小侄女真是从来没变过啊,他该感谢无涯门将她保护得太好了么?
“唉。”他长叹一声,一股无形的威压却从他身上释放,紫袍无风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