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非我不愿,只是那衣裙早已被改得面目全非,想来并不适合送给公主。”谢槿语冷冷道,“端看那收腰的剪裁和袖口,都是年轻姑娘常穿的式样。公主毕竟一把年纪,既然是寿礼,还是庄重些好。”
华阳闻言定睛一看,果真如此,一时语塞,恶狠狠地看向一边的掌柜,好似要生生在他身上看出几个窟窿来。
一张岳衡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梭巡,顷刻明白了原委,想到她们过去一见面就掐,如今重逢隔着假身份,却还能争执起来,不禁想笑,被谢槿语瞪了一眼,才讪讪地压下嘴角,清了清嗓子,道:
“既然如此,县主不如考虑换份礼?清江府宝贝不少,听说还有西域新进的鸽血宝石……”
华阳咬牙切齿,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半天才压下心口的怒火:“既然张公子开口,本县主今日便成人之美。我们走。”
待她带着丫鬟扬长而去,韩掌柜才敢用袖子擦了满头冷汗,走近二人殷勤道:“姑娘稍候,那衣裳小的这就吩咐人改,保管天黑前送到府上——”
“不必了。”谢槿语截住他的话,语气比方才盛气凌人的县主还要寒凉三分,“我不想要了。”
*
马车辘辘驶过街市。
张岳衡斜倚在软垫上,侧头看着对面蒙着面纱的人:“吵了半天,为何又不要了?”
“起初定得匆忙,未曾细看,如今想来却觉不妥。”谢槿语淡淡道,“况且那本是公主府的东西,穿在身上岂不膈应?”
“也是。”张岳衡点头,幸灾乐祸道,“韩家得罪了公主府,那裙子只怕要烂在手里了。也是活该。”
他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不过,今晚的宴会礼服怎么办?听说那梅公子走南闯北,定然见过不少好东西,若要令他另眼相待,只怕还不够。”
“除了韩家,匆忙间我还真不知该去哪里寻。”
说话间,对面的人抬起手,葱白指尖捏住面纱一角,轻轻褪下。
“不必寻了。”她转过身,对着他展颜一笑,“这样就够了。”
正午时分,车厢里闷热,少女的脸颊微微泛着红晕,肤白胜雪,艳若桃李。
张岳衡被这一笑晃了神,喉结微微滚动,片刻才道:“……你要露面?”
谢槿语神色自若地点头。
他下意识地别开目光,盯着车窗外倒退的街景,声音比往常低了些:“其他人倒无所谓,只是听说江南巡抚今晚也要来,他可是你父亲的老相识。万一认出来……”
“我自有办法。”
她眼中闪过一抹狡黠,浑然未觉对面的人耳根已悄悄染上一抹绯红。
张岳衡暗暗吸了口气,望着窗外,嘴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
*
酉时许,江畔华灯初上。
幽蓝深空悬着一轮完满的圆月,群星璀璨,环绕周围。岸上人伫立而望,一眨眼,那玉盘竟被忽地碎裂开去,竟是被船夫一根木桨搅作了涟漪万千。
原来是水中月,镜中花。
再细看时,连那漫天繁星也跟着偏移晃动,却是画舫上悬挂的彩灯倒影,随着江心那艘巨船缓缓而行,亦步亦趋,渐行渐远。
江岸上密密麻麻的人头个个拼了命往外伸,直到那船影彻底没入夜色,连脖子最长的那个也瞧不见了,清江府百姓的这场热闹才算告一段落。
人群渐渐散去,交谈声却经久不息。
有人啧啧称奇,有人眉飞色舞,还有孩童缠着大人问东问西。从今往后,茶楼酒肆里又多了一桩可供吹嘘的谈资——他们可是亲眼见证了那传说中”天下第一画舫”初次驶离江岸的盛景。
至于那些有幸登船赴宴的宾客,此刻心中的得意,自然更胜百倍。
梅家世代行商,五湖四海皆有人脉,此番设宴,来客之多堪称空前。
从皇室宗亲到朝中显贵,从富商巨贾到江湖豪客,甚至连寻常的说书先生、戏班班主也受了邀。整艘大船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竟比岸边还要热闹三分。
只不过,这份喧闹被数名冷硬的劲装护卫隔绝在顶层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