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是性子无奈,像是地痞流氓,但毕竟曾经是皇室子弟,总该明白些道理。
他握着李道生柔软的手,犹如提前替阉人铺路一般细细讲道:“公公可知,自古贤才易折,概因君主多疑。”
“一个人为官公正清廉,忠君爱国,什么都收买不了他,出淤泥而不染,自然容易得到民心,好的名声将在民间水涨船高,也更容易得到皇帝重用,这的确是不错的。”
“但谁都知道,得民心者得天下,涉及到天下,这皇帝不得不对他忠君爱国这一点提出疑问,是真的忠君吗?”
“清廉之士,世间的一切俗物,金银珠宝,高官威名都不能收买他,他只为一个义字活在这世上,这样的人,又受民众拥戴,对于帝王来说,也就是无法控制的。”
裴忌始终挑着唇,语气轻描淡写,仿佛真亲眼见过这样的人似的,给予了一个残忍而真实的结局,“若是哪天想要造反,谁也无法阻止,而离了他,宫中似乎又无人可用,皇帝心中自然也就觉得危险了。危险之人,自然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这么看来,还是要适当留些缺漏或者把柄在老皇帝手中,确定不会轻易有谋权篡位一说,便于他掌控,这样当官才能当得长久。”
话是正经话,人不是正经人,说着说着几根修长的手指就嵌进了阉人柔软的指缝间,稍微用力一拉,就又把人困在了自己怀中。
李道生开始听的懵懵懂懂,但很快就明白其中深意,他手指攥紧了些:“主子真是如此有谋略,方才就应该给几个大人讲讲,又何必费这种口舌,跟一个没了根的奴才讲这些?”
裴忌也不避讳,一只手支着下巴,笑意不达眼底,显得有些冰冷,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他:“公公如今跟三皇子接触,总有一天要当上大官的,多懂些道理,也不是一件坏事。”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如泄愤一般,甜丝丝、笑嘻嘻地在李道生嘴唇上咬了一口。
李道生一时吃痛,“唔”了一声,意识到自己发出这近乎甜腻的声音,脸颊上热意升起了些,又下意识皱了下眉头:“主子……这是在暗讽我一奴侍二主吗?”
“不是这种意思。”裴忌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唇边的笑愈发的低冷,“公公,你得庆幸,这是在外面。若是在家中,或是在寝殿内,这正妒火中烧呢,我早该把你按在床上了……”
李道生被他这一说,耳根也红了,舌尖也软了,偏还要冷着脸骂:“……混帐。”
裴忌不以为意,笑得更是邪乎,声音却又轻又冷:“公公再这样骂,我就要硬。了。”
李道生早知面前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被这直白的话语逼的骂不出声,舌尖绵软,只得偏过脸去,心中再多骂几声。
裴忌并不是开玩笑,他心里的嫉妒都快溢成河了,但好不容易带人出来一趟,他不想让李道生回忆起来只有那些强迫的画面,只能克制下自己冲动的情绪,从邪气肆意的笑容中,剥离出一分温良来。
他这两颗虎牙锃亮,也收起了凶残:“公公陪我去放河灯吧。”
裴忌说道:“北夏那边没有这个习俗,今日好不容易碰上,后面不知还有几年可活,也看看这不一样的绚烂。”
李道生微微一愣,沉默不语,裴忌早已习惯,便权当默认。
他们到时河灯已经放得差不多了,裴忌还在河对岸看到了三个似乎说要回去的熟悉身影,但他并不太想打招呼,以免双方都徒增尴尬。
毕竟他也知道,那几位故友还没有无聊到邀请人来吃饭又刻意离开的程度,必定是又出了什么纠葛和意外,阻碍了他们回宫的道路。
心思流转间,他已经挑好了一盏花灯。
再看李道生,竟然已经写好愿望,在河边蹲下,准备放灯了。
裴忌付了钱,迅速拿着灯朝他走过去,只是没能赶得上,便低头看着那盏轻巧好看的花灯,忍不住问道:“公公许的什么愿?”
李道生看着渐渐远去的花灯,那双好看的眼里印着跃动的火光,听见裴忌的问话,又是沉默半晌,好半天才张了张嘴唇,轻声答道:“……前程似锦,飞黄腾达。”
果真是李道生的愿望,他一向如此,裴忌早知他的野心,也不觉得奇怪,边说边写道:“那我便许,小九健康顺遂,长命百岁好了。”
不假思索,很是理所应当。
李道生喉头一紧,眸子微动:“主子何必为一个奴才写……”
裴忌却突然抬起头,朝他粲然一笑:“公公,裴忌回不去故乡,父皇母后名存实亡,眼下,也就只有你了。”
一双星眸,纵使是在夜里,亦比银河还亮。
李道生怔怔看着他,不久之后被这目光灼疼,用力转过头,心如擂鼓。
他不像裴忌那样,直白得令人发慌,甚至从不曾想自己的这份心意真的会有回应,但纵使来一千次一万次,他也只会有一个愿望。
惟愿裴忌健康顺遂,心似我心。
众人皆草木,青山见天长。
就像他送出的那个花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