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的岁月,画面里的姑娘成了老妇,她守着一间小小的杂货铺,平日里帮邻里缝补衣裳,闲暇时便坐在门口的老桃树下,望着巷口发呆。偶尔有孩子问她:“阿婆,你等谁呀?”她总是笑着摇头:“不等谁,就是看看。”首到她九十岁那年,在桃树下的藤椅上静静闭上了眼,手里还握着一片刚落下的桃花瓣——那场景,竟与皎月在我怀中消散留下桃花印记,有着惊人的重合。
石面上的画面渐渐淡去,最后只剩下一片空白,像是从未有过任何影像。我站在原地,指尖有些发凉,心里却没有预想中的波澜,既没有为前世的清贫遗憾,也没有为那份相守感动到落泪,只觉得像是看了一场别人的故事,故事落幕,便该转身离开。
“看明白了?”黑无常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回头,见他正望着我,眼神里少了几分阴间的冷厉,多了几分了然。
我点点头,声音比来时平静了许多:“明白了,前世的因,造就了今生的果。前世她守了一生的安稳,今生我寻了一生的自在,说到底,都是自己选的路。”
白无常轻轻颔首,袖袍一挥,前方的光晕渐渐散去,露出一条新的道路,比黄泉路更宽阔些,路面上铺着细碎的莹白石子,像是撒了一层月光。“三生石己过,下一站便是恶狗岭了,生前作恶之人过这里时会被恶狗撕咬。”
我望着那条通往恶狗岭的路,再回头看了一眼三生石,石面上又有新的画面浮现,想来是又有魂灵来此寻前世因果。这一次,我没有再停留,转身跟着黑白无常踏上新的路程。风依旧吹着,彼岸花依旧开着,可我心里的迷雾,却在看过三生石后,散得更彻底了。地府的游览还在继续,而前方的路,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朗。
白无常袖袍落下的瞬间,那片笼罩着三生石的温润光晕便如潮水般退去,风里的气息骤然变了——先前萦绕在鼻尖的、彼岸花若有似无的冷香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混杂着铁锈与腐臭的腥气,顺着地府的阴风钻进衣领,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我顺着新显露出的道路望去,这路确实比此前的黄泉路宽阔许多,路面上嵌着的细碎莹白石子在幽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像极了阳间深夜里,被月光铺满的石板路。可这份柔和只延续了百余步,再往前,道路两侧的景象便骤然狰狞起来:原本该是彼岸花生长的地方,此刻竟没有半分花叶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漆黑的枯树林,光秃秃的枝桠扭曲着伸向天空,枝桠间缠绕着断裂的锁链与模糊的布条,风一吹,布条便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像极了亡魂的呜咽。
“这便是恶狗岭的边界了。”黑无常的声音沉了几分,他抬手往枯树林深处指了指,我顺着他的指尖看去,隐约能瞧见林间闪动着数点幽绿的光,那光不是鬼火的沉静,而是带着一种凶狠的、贪婪的闪烁,“里头的恶狗,皆是生前作恶多端、嗜杀成性之辈所化,专咬亡魂的恶念与罪孽。若是生前坦荡、心无恶念,它们便不会近身;可若是带着杀虐、贪婪、背叛的罪孽,一旦踏入,便会被它们撕咬魂魄,首到罪孽消弭,或是魂魄溃散。”
话音刚落,枯树林里忽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犬吠,那声音不是阳间狗吠的清亮,而是低沉、粗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嘶吼,震得地面都微微发颤。紧接着,几道黑色的影子从树林里窜了出来,停在道路边缘——那是几只身形比阳间恶犬大上三倍的狗,毛发如墨,沾满了暗褐色的污渍,一双双眼睛是纯粹的幽绿,没有半分眼白,嘴角淌着粘稠的黑色涎水,落在莹白的石子上,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石子表面瞬间泛起一层黑痕。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却见白无常轻轻摆了摆手:“莫怕,你心无大恶,它们不会伤你。且看便是。”
他话音刚落,远处的黄泉路上便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一个穿着华贵绸缎的亡魂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脸上还带着望乡台上未散的惊恐与不甘。他大概是没听清黑白无常的提醒,也没瞧见路边的恶犬,只想着尽快离开这阴森之地,脚步不停地便要往恶狗岭深处闯。
“停下!”黑无常厉声喝止,可那亡魂像是没听见一般,依旧往前冲去。
就在他的脚尖刚踏入枯树林边界的刹那,林间的恶犬们忽然齐齐发出一声嘶吼,原本趴在地上的身影瞬间跃起,如黑色的闪电般扑了过去。那亡魂首到被为首的恶犬扑倒在地,才发出凄厉的惨叫:“救命!放开我!我乃阳间富商,我捐过香火,我修过寺庙,你们凭什么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