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巧。”陈知开口,声音压得很稳,像从冬夜里捞出一滴水。
“申城就这么大。”宋佳瑜应,唇角有那么一点礼貌到近乎疏离的弧度。
她并不后退,也没刻意靠近。
乔然站在她左侧,微微侧身,让两人的肩线自然对齐。
她的笑不锋利,眼睛却很亮:“我看过你的行业分享。刚刚那句话挺有意思:‘剥离不至离析’。”
陈知点头:“谢谢。”她把酒杯轻轻放到高脚杯托上,玻璃与金属的接触发出一声极轻的响,像把过强的光压暗了一度,“展方想要的是‘回得去的张力’。终究是公众展,不能太多伤口。”
“嗯。”乔然看着墙上的一幅画,那是一对拥抱的人,肩胛相贴,手臂却彼此绕开,不真正扣合。她轻声道:“拥抱与间离。”
四个字在空气里慢慢散开。谁也没接。
策展人被另一头叫走,留下了一小块安静。
人群在几幅大尺幅油彩前聚成两三簇,议论的低声像风。
宋佳瑜转身想走,陈知却在那个瞬间叫住她:“佳瑜。”
她没回头,脚步却停住。
那是个刻意压低的称呼,像把一根极细的线从她肩后投过来。
乔然的视线一倾,落在陈知脸上。
那眼神不冷也不热,只在无形处漂起了一道锋芒,她捕捉到了。
“你朋友圈里那幅仿作,”陈知继续,声音很轻,“是席勒《自画像(手按胸口)》吧。”
宋佳瑜这才转身,眼神里掠过一瞬惊讶。
她几乎忘了自己置顶那条。
六年前的画,放在一个被时间和朋友圈算法共同遗忘的角落。
她没想到陈知记得,更准确说,是看过并记住了。
“嗯。”她说,语气平平,“临得不好。”
“线条很准。”陈知看她,眼睛里的光跟灯光无关,“有一处处理得很自我。”她顿了一下,“手,你把手画得比原作更克制。”
“我的手?”宋佳瑜反问,像在拖延一秒。
“你常常这样。”陈知的声音进一步压低,只有她们两人听得见,“在拥抱之前,先把手缩回去半寸。”
这句话落下,像把某个隐秘的习惯当众摊成了标本。
宋佳瑜背后一紧。
她确实常这样,在亲近之前,先确认边界;在靠近之前,先搭好撤退。
她以为这只是自己看的见的节奏,没想到被她看得这样清楚。
乔然轻轻咳了一声,不是提醒,是接手:“她的手不缩。只是会在公共场合礼貌。”她笑,眼里藏着锋利,“礼貌也是拥抱的一种方式。”
陈知看向她,目光与目光之间只停了一瞬。
她没有退,也没有进,只把那一点无声的比较压回去:“你说得对。”她把酒杯举起一点,像给一个无形的词致意,“礼貌也是边界。”
短暂的交锋柔软而严密,像两把刀在绒布里碰了一下,声音小,却锋口实在。
宋佳瑜在两人之间站着,忽然觉得这间温灰的展厅有点冷。她不想在这里被剖开。她轻轻笑了一下,把话题往作品上牵:“你最喜欢哪幅?”
“那边第三张。”陈知偏头,“背对的那对人。”
“为什么?”
“看不见脸。”她说,“看见的东西太多,不一定更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