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的冬日下午是温柔的,像一块被阳光抚过的铅。云层压得很低,光却不吝啬,沿着梧桐秃枝的纹路往下流,把街角和路牌涂上一层浅金。
宋佳瑜把围巾往上拉了拉,手里拎着一只细长的纸管,里面卷着一张厚实的画纸。
她和乔然约在老法租界的一间小画廊,展览主题叫拥抱与间离,借来的作品多是二十世纪中叶的人物速写,也有几幅新锐艺术家的油彩。
她主动提出要来看:【周六下午要不要陪我去看个展?我想给你看点我喜欢的。】
乔然后来了一句:【带我。】
地砖被冬日晒得发亮。
画廊门口的黑板写着展名和开馆时间,粉笔粉末像雪一样碎。
门一推开,暖气带着松木框的气味迎上来。
前台的姑娘看到她们,笑着点头:“二位请随意参观,右手边是速写,左手的厅里是油画。”
“走吧。”乔然把手伸过去,指尖轻轻扣住她的掌心。
这个动作自然得像呼吸,没多少破绽,却在宋佳瑜心里轻轻一凛,不是不安,是一种被确认的安稳。
她忽然记起自己朋友圈里那条置顶:一幅仿照席勒的自画像,线条瘦硬,骨骼像在纸上微微突起。
标题写着:“试着把手放在心上,听见画纸里的呼吸。”
那是她二十出头时的作品。她把它置顶这么久,不是张扬,只是提醒自己:哪怕走得很快,也要保留一张能呼吸的纸。
第一间展厅光线偏冷。
素描纸被装裱在浅木框里,斜斜靠在白墙。
人物或坐或立,眼窝都陷着一小块阴影,像把情绪折在骨头后面。
宋佳瑜停在第三幅前,线条清瘦,肩胛像两片想要长出的翼。
“像你。”乔然说。她看得认真,“线条干净,又很倔。”
“席勒画的人总像在往外生刺。”宋佳瑜垂眼,嘴角淡淡,“我那会儿仿过几张,画着画着就想把纸掐破。”
“后来呢?”
“后来学会在纸上留白。”宋佳瑜笑,眼角弯起来,“爱谁也要爱这片留白。”
乔然转过脸,眸子很亮。她没接话,只在她指背上按了一下,像在心口落了一个不响的印。
第二间展厅人更少。
墙面从冷白换成了温灰,作品在灯下浮出细细的油彩颗粒。
一个策展助理从她们身边经过,低声提醒:“女士们,最后一间有互动装置,体感会有点冷,注意保暖。”
“谢谢。”宋佳瑜点头。
她们慢慢走,像把下午分成一小段一小段的呼吸。
直到第三间,灯忽然更低了一挡,玻璃窗外的树影从墙脚边爬进来,像一条不动声色的线。
角落里,正有人低声交谈。
一个女声冷静而低:“这一组做了‘剥离’,但没有到‘离析’,所以张力是回得去的。”
宋佳瑜脚步一顿。那嗓音她太熟悉了。
陈知穿深灰大衣,里面是高领针织,头发仍旧收起。
她没有站在最明亮的灯下,只在侧边,像一只在阴影里打量光的动物。
她身旁的策展人正把酒杯递给她,两人谈到一半,正好回身。
目光相撞的那一刻,空气像被极细的刀刃划开了一线,随后迅速并拢,仿佛什么也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