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着自行车,见到他,半边身子倚上座垫,左脚轻踩脚踏,带血的右脚支撑,腓肠肌拉得很长,优美的线条竟有些锋利。
梁依山回头,不好意思道:“阿姨没补一次性拖鞋,怎么办?”
又是这个角度,他从高处看她。
原来他长着一对圆眼,只是眼尾较普通人更长些,面无表情时便显得刻薄,但凡双眼配合做了动作,那眼尾展开,圆眼更圆,衬得眼乌珠湿润而天真。
更天真的是他说出的话,竟顺着她问:“怎么办?”
梁依山笑了:“光脚进来。”
傅西流的目光落在男士拖鞋上,下一刻便见她关了柜门,面上的歉意不似作伪。
他勾起嘴角替她抱歉,端方有礼:“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没关系。”
说完,要弯腰解开鞋带,手肘在空中划了个弧线——
梁依山伸手,拖着脚拉出一长条血迹,赶在水晶摆件落地前扶稳:“哎呀,你瞧瞧,差点就把我的奖杯给带下来了。”
她几乎要凑进他怀里。
傅西流屏住呼吸,不推拒,却别开眼。
还是梁依山退开几步,然后使唤:“开下灯,开关就在你旁边,中间那个。”
轻微的啪嗒声响,大亮之下屋内万物清清白白,一切无所遁形。
手机适时响起铃声,梁依山脚上一阵钻心的痛,退开了距离,捱到沙发上,接电话,又扫过去,傅西流倚靠着门扉端详着差点摔碎的奖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今天?还算圆满,”她笑得爽朗,“我现在到家了,家里来客人了。”
说完,煞有介事地望望傅西流,朝他眨眨眼。
傅西流这人有点好玩,不知道从哪变出俩塑料袋子套在他的鞋子外,就这么踩了进来。此时正站在客厅的挂画前,安静地看着,或许是在欣赏吧。
梁依山换了个姿势,躬着身体去看自己右脚伤得怎样,随意道:“谁?你又不认识。”
“傅西流,”他听见她说出自己的名字,那种兴意掺在音调里,“你认识吗?不认识吧。”
眼前的画,画的应是《西游记》中的场景,能辨认出一边是孙悟空,一边是玉兔精,正在空中斗法。
抟虚山水画,背景不存于现世,却被刚健笔法勾勒出一处磅礴战场,寥寥数笔,不肯繁絮。
深处有太阴星君及众仙女之形,画眼则在双双举棒,正欲落槌的大圣和假公主上。
左侧题字:“起念人赠月娥”。
画老笔拙,想来并非名家钻研之作。
而梁依山的话,就像当头棒喝:
“他就是那个差点把我弄退学的傅西流,现在认识了吧。”
傅西流回头,强顶光打亮他的额部,眼眸则在阴影里晦暗不明。
梁依山双眼弯弯,手机捏在手里摇了摇,黑屏,她挂断了电话。
“这幅画好看吗?”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这么——大幅的画作,我从前没有这种条件,还不懂怎么鉴赏一幅画。”
他有意略过了梁依山方才那句话,更谦卑,聪明得顺心。
“一百二十万。”
窗外,院子里的路灯准点亮起,光影之下,傅西流那双漆黑如墨的眼底似真有暗流奔涌。
他的唇微张,讶异得好似附和,恰到好处地逢迎,连那双眼也更圆了些。
梁依山没让他失望,她说:
“一百二十万就在你面前,要是到了你手上,够给你养母治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