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同时,一个很古怪的念头涌来,祝宇心想,如果悲剧不可避免,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呢。
他完全压不住这念头,反复地想,为什么自己还活着呢。
手腕上的伤,就是那会儿划的。
但祝宇不认为自己是在寻死,他哪儿有那么脆弱啊,打小就是野草般的脾气,风一吹就活泛,雨一淋便抽芽,偏那晚犯了浑,夜静得像口枯井,等回过神,指尖摸到了冰凉的窗棂,才发现自己坐到了窗边。
天上好多的星星,眨呀眨地看着他。
过了会儿,祝宇慢慢地从从窗户上爬下来了,膝盖磕了块青的,他还挺心疼地给自己揉了揉。
后来祝宇每隔两周,都会和老两口通话,聊聊最近的状况。
“奶奶白天不怎么看手机,”祝宇笑着说,“可忙了,说好的请我吃腌萝卜,到现在都没约上。”
赵叙白沉默了下:“他们……最近还好吗?”
小妍是个苦命孩子,父母走得早,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呱呱落地那会,妈妈为她起名叫妍心,意思是生了女孩很开心,后来墓碑上,年轻的母亲照片旁边,又多张小女孩的照片,母女俩挨着,都在笑,看着都很开心。
就是她爷爷哭得太久,眼睛不太好了,走路的时候要用个拐棍,奶奶在前面拉着他走。
“还是看不清,就剩个光点,”祝宇说,“年初我陪着去北京,找了俩眼科大夫,都不建议做手术,说风险太大。”
他说完就笑了笑,指着赵叙白的背后说:“和平啊,你看后面树枝上,有只躲雨的小麻雀。”
——和平。
赵叙白好多年没被这样叫过了。
这个外号来源还挺逗,是因为上学那会有个合唱比赛,赵叙白理所当然地被老师推到最前面领唱,他形象好,气质好,往那一站就是漂亮小松树,演出当天,音乐老师不知从哪儿弄来一笼白鸽,哨音响起,扑棱棱地飞出去十几只,其中有只没飞走,在湛蓝的天空里盘旋了会儿,落赵叙白肩膀上了。
那首歌是《友谊地久天长》。
“我们曾经终日游荡,在故乡的青山上,我们也曾历尽苦辛,到处奔波流浪。”
“举杯同饮同声歌唱,友谊地久天长。”
当时效果特别好,校领导各个都喜笑颜开,使劲儿鼓掌,而肩膀落了只白鸽的赵叙白,则有了新外号。
“——这不那谁,小白鸽?和平鸽?”
学生中的外号流传速度很快,变化也快,白鸽毕竟拗口,喊起来又像是在叫哥,显得赵叙白占便宜了,于是逐渐演变成了和平,和平鸟,鸟哥。
这下叫哥,大家就不觉得被占便宜了,嘻嘻哈哈的,那会儿祝宇是鱼,赵叙白是鸟,班里还有堆兔子狗熊之类的,老师进班一点名,妈呀,一个班的动物园,都不是人。
“和平啊,”祝宇笑着,“你看那只小麻雀,毛绒绒的。”
赵叙白扭头看去,横生的枝桠上果然站了只小鸟,躲在叶子下,羽毛湿着,缩成小小的一团,不仔细看压根瞧不出来。
他回过头:“嗯,我看见……”
话没说完,赵叙白怔住了。
一枚饭团出现在眼前,金枪鱼味儿的。
“我贿赂贿赂大夫,”祝宇晃了晃手里的东西,“申请打完电话,抽根烟我再上去,行吗?”
赵叙白接过:“你什么时候拿的?”
“在便利店交接班那会,”祝宇说,“我一路上都在兜里揣着,没凉,你垫下当早饭,别空着肚子上班。”
赵叙白早上吃的不多,经常都是冷食,两片吐司,一杯咖啡就差不多了,祝宇住进来后,才开始跟着吃油条,包子,配点热豆浆什么的。
那饭团挨着赵叙白的掌心,还热乎着。
“你太好了,”赵叙白语气很轻,又重复了一遍,“小宇,你太好了。”
祝宇笑得有些无赖:“真的啊,那我都这么好了,能抽根烟吗?”
赵叙白说:“抽吧。”
七点半了,小区里慢慢有了动静,有些学生睡眼惺忪地骑着自行车出门,祝宇特意站在下风处,不影响人,他没什么瘾,抽烟也不过肺,就咬在嘴里,看着灰蒙蒙的天发呆。
云散开了些,一缕金光从云后面出来,勾勒出个亮边。
赵叙白回屋后,没立刻吃那枚饭团,而是靠在窗户边,往楼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