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消毒水气味和仪器规律的低鸣中,再次被拉长。那句石破天惊的“原谅”之后,曲银与谢泱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更加诡异而稳定的阶段。
那更像是一种……确认。
确认了曲银的放弃,也确认了谢泱的枷锁。
曲银开始更“配合”治疗。他会按时吞咽下那些味道古怪的营养液,会在医生检查时,用极其微弱的声音描述腿部神经痛的类型和频率——“像针扎”或者“像烧”。他甚至会同意在天气好的时候,由护工将他抱上轮椅,推到病房附带的、布满阳光的小露台上待一会儿。
但他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那双曾经会因看到有趣云朵而微微亮起的眼睛,大部分时间依旧是沉寂的。他看着天空,看着飞鸟,看着楼下花园里行走的人们,眼神里没有羡慕,也没有悲伤,只是一种纯粹的、遥远的观察,仿佛在看另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世界。
他对谢泱,客气而疏离。
谢泱给他带来最新款的、可以语音操控的电子设备,让他能听书、听音乐,甚至浏览一些外界的信息。他会轻声说“谢谢”。
谢泱尝试像过去一样,给他读诗,读他们曾经都喜欢的作家的段落。曲银会安静地听着,不打断,也不回应,偶尔会在谢泱长时间停顿时,抬起眼看他一下,那眼神仿佛在问:“读完了吗?”
没有怨怼,没有期待,甚至没有了那天视频通话时,面对父母才流露出的、深刻的痛楚。他好像真的把所有的情绪,无论是爱是恨,都留在了那个广西的废弃工厂里,连同他健康的身体一起,被彻底碾碎了。
谢泱感觉自己像是在面对一个精致却空心的琉璃盏。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用最好的资源滋养着,生怕它碎裂,却清楚地知道,里面曾经盛放的东西,早已荡然无存。
他开始更频繁地接到国内的电话,语气一次比一次焦灼。谢宏业虽然暂时隐匿,但他留下的势力盘根错节,新的麻烦不断涌现。公司的几个重要项目也因他长期缺席海外而出现了问题。
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
这天晚上,谢泱在病房隔壁的休息间处理邮件直到深夜。等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走进病房时,发现曲银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睡着。
他醒着,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听到脚步声,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向谢泱的方向。
“你……”曲银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虽然依旧沙哑微弱,“是不是……该回去了?”
谢泱脚步一顿,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
曲银的目光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了然。
“我这里……没什么事了。”他顿了顿,似乎组织语言有些费力,“你一直在这里……不好。”
他不是在抱怨,也不是在驱赶。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他观察到的事实。像一个局外人,冷静地分析着棋局的走势。
谢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所有诸如“我放心不下你”、“我要陪着你”之类的话,在此刻曲银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都显得如此苍白和虚伪。
他留在这里,是因为愧疚,是因为责任,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试图自我救赎的心理。但这些,对眼前这个心如死灰的青年而言,毫无意义,甚至可能是一种负担。
曲银不需要他的陪伴。他只需要他提供的、维持这具身体存活下去的资源。
而谢泱自己,也确实被现实拉扯着,他肩上的担子,不允许他永远躲在这间海外病房里。
“我……”谢泱的声音干涩,“我会安排好人照顾你。”
“嗯。”曲银应了一声,重新将目光转向天花板,结束了这场短暂的对话。
谢泱站在原地,看着床上那抹单薄的身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们之间,真的完了。
不是以激烈的争吵、痛苦的决裂方式,而是以这样一种彻底的、无声的湮灭。
他所有的弥补,所有的守候,最终只是换来了一句客气的“你该回去了”,和一个不再看他一眼的、沉默的侧影。
他缓缓退出病房,轻轻带上门。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谢泱仰起头,闭上了眼睛。一股巨大的、无法形容的空茫感席卷了他。
他失去了他。
以一种比死亡更彻底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