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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谅（第1页）

几个月的时间，在顶级医疗资源的支撑和曲银身体本身年轻的韧性下，如同缓慢流淌的沙漏，带来了些许变化。他依旧瘦削，脸色是一种不见阳光的苍白，但那种濒死的灰败气息渐渐淡去。鼻饲管拔除了，他可以进食一些精心配制的流质食物。下肢依旧瘫痪，伴随着恼人的神经痛，但至少，他不再终日完全地沉默。

他偶尔会对护工的治疗轻声道谢，声音细弱，却清晰。他会指定想听某一本书，或者望向窗外某一片云发呆。他像一株被狂风暴雨几乎摧折的植物，在温室里勉强维系住了一丝生机，只是枝干已断，再难挺立。

谢泱依旧每天来，处理工作，陪伴，沉默地守候。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古怪的平静。谢泱不再急切地解释或寻求原谅，他只是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背景，一个负责所有开销和安排的、尽职的“监护人”。

这天下午，阳光很好，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满房间，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不真实的暖金色。谢泱刚结束一个越洋电话会议，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走到床边，习惯性地替曲银掖了掖被角。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遥远的鸟鸣。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轻微、沙哑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长久的静默。

“谢泱……”

谢泱的手猛地顿住，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他霍然抬头，看向曲银。

曲银并没有看他，目光依然落在窗外明净的天空上，仿佛刚才那声呼唤只是无意识的呓语。但他的嘴唇轻轻动着，像是在积蓄力量。

过了很久，久到谢泱几乎要放弃等待，以为那真的是自己的错觉时，曲银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很轻，却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在谢泱的心上：

“我原谅你了……”

谢泱浑身一震，瞳孔骤然收缩。他僵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狂喜吗？不，并没有。涌上心头的，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沉重的情感。

他看着曲银平静无波的侧脸，那双曾经盛满温柔和羞涩的眼睛，如今只剩下深潭般的沉寂。谢泱瞬间就明白了。

这句“原谅”，不是冰释前嫌的和解，不是破镜重圆的信号。

这份原谅，是理解。是曲银在无数个日夜的沉寂与痛苦中，想明白了谢泱当初被谢宏业逼迫、在家族倾轧中试图保护他的无奈与挣扎。是从谢泱在他床边第一次解释所有来龙去脉时，那个善良到骨子里的灵魂，在自身的巨大痛苦中，就已经艰难地腾出了一丝空间，去理解了对方的处境。

这份原谅，更是清醒的绝望。是曲银清楚地知道，自己这具残破的身体，后半生的生存将彻底依赖于谢泱提供的财力和支持。失去了独立生活的能力，失去了任何其他的可能，他除了“原谅”这个造成他悲剧的源头之一，并依附于此，还能有什么选择？抗争吗？他连挪动自己的身体都做不到。

这句“原谅”，是他对自己命运的低头，是对现实最彻底的妥协。它不代表恨意消失，只代表他连恨的力气，都不想再耗费了。他选择了最省力、最能维持表面平静的方式，来面对这个他必须面对的人。

谢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酸涩难当。他宁愿曲银恨他，骂他，打他，也好过这样平静地、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后的疲惫，说出这句将他推得更远的“原谅”。

他缓缓在床边坐下，伸出手，极其小心地、覆盖在曲银那只依旧冰凉的手上。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厉害。

他什么也承诺不了，什么也弥补不了。他能做的，似乎只剩下提供这优渥的牢笼，和这漫长而无望的陪伴。

阳光依旧明媚，病房里温暖如春，但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却在两人之间无声地蔓延开来。那句“原谅”，像一道无形的鸿沟，将他们彻底隔开在了两个世界。一个在愧疚中背负着永恒的枷锁，一个在绝望中放弃了所有爱恨，只剩下麻木的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