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奇中文网

最好的倾听者（第1页）

当曲银的生命体征勉强能够承受长途飞行后，谢泱动用了所能动用的一切资源，以最快的速度将他转到了国外一家以康复医学和严重创伤后遗症处理闻名的顶尖私人医院。

这里的环境静谧得近乎冰冷，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昂贵药材的淡淡混合气息，与广西工厂的污秽血腥形成了天堂与地狱的对比。但对曲银而言，这两者或许并无不同，都是囚禁他的牢笼，只不过一个粗砺，一个精致。

经过一系列更精密的检查和多学科专家会诊，结论比国内更加残酷和具体。针对他彻底毁损的直肠和□□功能，主治医生给出了一个冷静到近乎无情的建议：为了避免持续的感染和进一步的身体损耗，最好的方案是在直肠内安装一个特殊的、由生物材料制成的内置式粪便收集装置。这无法恢复功能，只是用一种相对“文明”的方式，管理他那具已经失控的身体排泄物。

谢泱在听到这个方案时，脸色苍白，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但他没有反对，只是在知情同意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迹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于是，在一次精密的手术之后，那个冰冷的、异质的“装置”成为了曲银身体的一部分，一个无声地提醒着他所经历过的、所有非人折磨的永久烙印。

意识早已清醒。或者说，他的意识从未真正离开过，只是曾经短暂地躲进了麻木和涣散的深处，以求自保。而现在，在绝对安静和“安全”的环境里，他被迫无比清晰地面对自己这具残破的躯壳。

他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浑身赤裸地躺在特制的病床上，以便于治疗和护理。因为下肢神经的永久性损伤，医生采用了电刺激疗法，试图激活和维持肌肉功能，避免彻底萎缩。微弱的电流规律地通过贴附在腿部的电极片传来，他的腿部肌肉便会随之产生一阵阵不受控制的、规律的轻微抽动，带动着瘦削的身体在床单上微微起伏。

这画面带着一种诡异的、非人化的美感，像一具被精密仪器操控的、失去灵魂的木偶。

谢泱几乎每天都来。他处理完国内焦头烂额的事务（谢宏业虽然暂时隐匿，但留下的烂摊子不小），便会立刻飞过来，守在曲银床边。

他会小心翼翼地避开各种管线，俯下身，轻轻地亲吻曲银的额头、或者那双失去了所有神采、只是静静望着天花板的眼睛。他的吻带着无尽的悔恨、愧疚和一种试图弥补的急切。

他开始解释，声音低沉而沙哑，将一切的来龙去脉，包括如何与谢宏业争斗，如何最初想要保护曲银而疏远他，如何利用易承柯作为障眼法，又如何因为自己的疏忽和谢宏业的狠毒导致了这场灾难……他事无巨细地诉说，仿佛这样就能减轻自己的罪孽，也能让曲银理解他的“不得已”。

曲银静静地听着。

由于严重的口腔撕裂和仍需呼吸支持，他的经口气管插管还没有拔除。那根管子从他的口腔插入，深入喉部，连接着旁边发出规律声响的呼吸机。他无法说话，甚至无法做出一个完整的吞咽动作。

他只能静静地听着。

听着谢泱诉说那些宏大的棋局、无奈的抉择、深沉的算计和事后的痛悔。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死水，映不出丝毫情绪。没有愤怒，没有怨恨，也没有原谅。

他温顺地接受着谢泱的亲吻，听着他的解释，像一个最完美、最无声的倾听者。

但这温顺，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让谢泱感到恐惧。那是一种彻底的抽离，是灵魂在经历过极致的摧残后，对现实世界的彻底放弃和隔绝。

谢泱说完了所有他想说的话，病房里只剩下呼吸机规律的嘶嘶声和电刺激仪器微弱的嗡鸣。他看着曲银那双空洞的眼睛，第一次感到一种彻骨的无力。他可以用钱把他送到最好的医院，可以用权力为他寻找最好的医生，但他似乎永远也无法触碰到那个被摧毁在广西废弃工厂里的、温柔的、有着自己小小倔强的灵魂了。

他握住了曲银那只没有输液针头、枯瘦如柴的手，掌心一片冰凉。

曲银的手指，在他的触碰下，没有丝毫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