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并未阻止寂清明的插话,甚至在他点出关键时,眸光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唉……”寂清明夸张地叹气,摇头晃脑,“朽木不可雕也。就这悟性,还想……”他话说到一半,眼睛在扶砚羞恼的脸上和神君清冷的侧颜之间转了转,忽然闪过一丝恶作剧的光芒,拖长了语调,“哦——我明白了,你小子该不会是光顾着看神君……”
“寂清明!你闭嘴!”扶砚猛地扑过去想捂住他的嘴。
神君收剑,看着眼前一个面红耳赤、气急败坏,一个歪在石头上笑得促狭的场景,清冷的眸中竟也掠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她看着扶砚,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浮黎境外,为了一株星辉草而执着恳切的少年。
“今日便到此为止。”神君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冰寒。她目光扫过寂清明那吊着的手臂,“寂察勘使既有闲暇在此指点江山,看来伤势已无大碍。”
恰在此时,一道浅青色的身影轻盈地穿过三光元炁形成的薄雾,是清芜处理完事务回来了。
寂清明眼角的余光瞥见清芜,神色立刻起了变化。他眉头蹙起,发出一声更为明显的抽气声,那只“重伤”的手臂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垂着,连带着肩膀都垮塌了几分。他拿着灵果的手微微颤抖,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刻意压制的“虚弱”:“嘶……清芜神使你回来了?唉,我这伤啊……怕是伤到了根基,一动就钻心地疼。也就是强撑着过来看看这小子,免得他修行出了岔子……”
一直静立旁观的神君,清冷的目光在寂清明那极力表现“痛苦”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她并未动怒,只是微微偏头,用一种平静到近乎剖析的语调,清晰地说道:
“寂察勘使,你神魂稳固,元炁流转虽因血毒略有阻滞,却远未伤及根本。你此刻肢体动作的幅度,与你自身气息的平稳波动并不相符,显是刻意放大了痛楚表现。”她顿了顿,视线仿佛能穿透表象,“此外,自清芜现身,你的视线已有七次落于她身上,伴有明显的语调变化。依据《万灵行为观测录》及过往数百例类似行为记录比对,此模式,多归类于‘意图吸引特定目标注意力,并试图引发其关切’。此举于你伤势恢复并无益处,徒然耗费心神罢了。”
“……”
寂清明瞬间哑火。
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下意识地避开了神君那过于“透彻”的视线,脸上那点刻意装出来的虚弱,连同之前逗弄扶砚时的神采,一同消散得无影无踪。在那双仿佛能洞悉万物本质的眼眸前,任何伪装都显得苍白无力。
神君不再看他,转而望向扶砚,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清冷:“若真元气大伤,神识当晦涩不振,而非如他这般,灵觉活跃,尚能精准捕捉剑势转换的细微节点。扶砚,莫要受外物干扰,专注自身体悟。”
“是,神君。”扶砚低声应道,偷偷瞥了一眼吃瘪的寂清明,心中竟有些莫名的快意。
寂清明看着清芜那全然不在意的侧脸,他的那点小心思只剩下了尴尬,他彻底蔫了下去,靠在石头上,默默啃着那颗变得索然无味的灵果,不再言语。“……”
“喂,寂察勘使,你刚才那是在干嘛?装可怜?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幼稚了?”
“去去去,你懂什么!我那是伤势反复,不行啊?”
“得了吧,神君都说了你没事。”扶砚在他旁边坐下。短暂的休息过后,扶砚又进入了对练之中。
修行结束后,寂清明离去,清芜也去忙其他事务。神君带着扶砚前往她平日阅览典籍的静室,让他自行选择一些阵法、妖族历史的杂书拓宽眼界。
静室宽敞而简洁,扶砚在书架间穿梭,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靠墙的一个多层玉架,那里摆放的并非功法玉简,而是一些看似杂物的东西。他的视线猛地定格在玉架中层——那里并排放着两本材质普通、甚至边角有些微卷的册子。
封面上,红衣女子与青衫书生并肩立于灼灼桃花树下,墨痕虽已有些褪色,却依旧能看出当时的缱绻柔情。正是他当初偷偷潜入浮黎境时,怀着忐忑又隐秘的心思,送给神君和清芜的那两本“儿女情长”的画本!
扶砚捧着画本,走到神君面前,鼓起勇气,轻声问道:“神君……还留着这个?”
“嗯。其中描绘的人间烟火、聚散离合,虽与本君道心无涉,但亦是观察世间生灵情感流转的一种样本,故留存以备参考。”
扶砚看着她毫无波澜的面容,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寂清明之前那副刻意装可怜、眼神却总往清芜方向瞟的模样,以及被神君点破、又被清芜无视后那瞬间蔫下去的样子。他心中一动,一种模糊的联想促使他试探着开口:“神君……你说寂清明他之前那些举动……是不是……有点像这画本里画的……那种……心思?”他脸颊微热,有些词不达意,但相信神君能明白。
她微微偏头,如同在解析一道复杂的阵法符文,语气平淡而冰冷:“此行为模式亦可归类于多种动机,未必等同于画本中所描基于复杂情感驱动的‘儿女情长’。而且,寂清明之本质非凡俗生灵,其行为逻辑是否适用于下界人族观测标准还未可知。”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泉水,浇熄了扶砚心中那点因发现画本被珍藏而升起的微弱火花,“此等情感牵绊,于生灵而言,或可称之为‘缘分’、‘心动’,但于神明,尤其是需执掌规则、守护平衡之神而言,此类不受控的情感波动,易成执念,蒙蔽理智,干扰判断,乃至引发祸端。古籍记载中,因情入劫、道基崩毁者,不计其数。”
她看着扶砚若有所悟又有些迷茫的表情,最后总结道,如同下达神谕:
“此事,可列为‘待观察项’,无需过早定论,亦不必过度干预。专注你自身修行即可。”
“扶砚,明白了”,他低声道。
远在巡天司角落、正一边龇牙咧嘴地用神力逼出体内残余血毒,一边盘算着怎么讹司律长老一笔的寂清明,动作猛地一顿。
他清晰地感知到了——一种混合着委屈、迷茫,以及一丝不甘的“伤心”情绪。
寂清明那双总是带着疏离和玩味的眼睛微微眯起,神识瞬间跨越空间,遥遥“望”向浮黎境的方向。他甚至能隐约“看到”那小子强装镇定、却在无人处悄悄抿起嘴角的模样,以及……那位立于清辉之中、神情淡漠、仿佛万事不萦于心的神君身影。
一个念头,浮现在他心底:‘果然……是个冷冰冰的神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