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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咪（第1页）

那只小猫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来的，浑身是纯净的橘黄色，毛发在夜市浑浊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软。它看上去才一个多月大，小小的一只，瘦骨伶仃，仿佛一只手就能轻轻托住。

它睁着一双滚圆澄澈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许亦尧手中那串烤得焦黄酥香、冒着诱人油气的小黄鱼，粉嫩的小鼻子微微抽动，软软地、一声接一声地“喵”着，声音细弱而急切，仿佛在用尽全力央求：快给我吃一口吧！求求你了！

许亦尧的心瞬间就被那眼神和叫声击中了。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俯下身，将手中那串还没动过的小黄鱼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然后轻轻放在地上小猫的面前。

他又迅速拿来一旁桌上没使用过的干净塑料碗，倒上些自己喝的纯净水，仔细地摆在小猫身旁。

小家伙怕是饿了好几天，肚子都瘪瘪的，终于遇上一位慷慨的好心人。它先是警惕地嗅了嗅那串散发着浓郁香气的鱼，确认无害后，竟没有立刻扑上去，而是围着那串鱼欢快地转了一小圈，然后仰起小脑袋，对着许亦尧格外清晰地“喵”了一声，那语调微微上扬，像是在郑重地道谢，随即才埋下头，毫无形象地、津津有味地大口撕扯咀嚼起来，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许亦尧蹲在旁边看着，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连自己空空的肚子都忘了，掏出手机对着这个狼吞虎咽的小家伙一连拍了好几张照片，各个角度都有。

“简哥你看，”他忍不住把手机屏幕转向对面一直沉默看着的孟行简，声音里都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和柔软，“它真的好小好可爱啊！”

孟行简低低“嗯”了一声，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目光却久久落在那只小橘猫身上。

他心里暗自想：要不是毛毛早就绝育了，而且已经永远离开，他简直要怀疑这是不是它偷偷在外面留下的血脉——这毛色、这体型，尤其是那专注吃相，简直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一种奇异而酸涩的感觉在他心底蔓延开。

时值三月中旬，白天气温回暖，夜晚却依然残留着几分料峭的寒意。一阵夜风猝不及防地掠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孟行简身上单薄的大衣似乎没能完全抵挡住，他不自觉地微微一颤，随即低头掩口，轻轻打了个喷嚏，声音不大，却在这喧闹背景音中显得有些清晰。

这细微的动静立刻引起了对面许亦尧的高度警觉。他刚满十八岁，身体素质出色，火气正旺，加上来自冬季更为寒冷干燥的北方，对W市这样湿冷的晚风几乎毫无察觉。也正因如此，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再次坚定不移地断定：看，果然是身体虚弱，抵抗力太差了。

许亦尧凝视着孟行简低头揉鼻子的侧脸，不自觉地出了神。

他暗自想：照这个情况下去，身体状况看起来并不乐观，恐怕剩下的时间真的也不多了……

孟行简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许亦尧充满悲剧色彩的脑补中，已经被想象成一个时日无多且脆弱不堪、吹阵风都能倒下的林妹妹般的存在。

他顺手拿起一串已经不太烫的羊肉串，慢条斯理地吃了几口，才察觉许亦尧一直在盯着自己。那目光复杂得难以解读，掺杂着担忧、怜悯、决心和一种难以名状的悲伤，让他隐隐感到些不自在，却又说不清究竟哪里不对。

许亦尧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竟从未真正仔细地、平静地看过孟行简的脸。

当初在公园初次见面时，情况混乱，他也只是粗略打量一番，留下个“长得挺好看但很冷淡”的大概印象。此刻静下心来，在夜市暖黄的光线下细看，才发现对方比记忆中还要出色：孟行简骨相极佳，面部轮廓清晰利落，鼻梁高挺，一双剑眉之下眼眸深邃，像是蕴着化不开的浓墨。他左耳垂上有一颗极小的、淡褐色的痣，如果不细看，倒像是个年轻时冲动之下打过又长好的淡淡耳洞痕迹。

只是他脸色总是缺乏血色，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倦怠和疏离。

可惜啊……许亦尧心里无声地叹息，老天爷真是不公平。

孟行简实在是被他那双饱含情绪的眼睛看得有些发毛了，忍不住开口问道：“我脸上有东西？”

“啊？没、没有！”许亦尧猛地回过神，像是被抓包一样，脸颊微微发热，赶紧低下头，下意识地干咳两声，掩饰般地挪开视线，胡乱解释道，“刚、刚才想事情想出神了。没事。”

孟行简瞥了他一眼，没再多问，顺手将面前那盘自己没动几口的羊肉串朝许亦尧那边推了推，说道：“再不吃真要凉透了。”

许亦尧这才意识到，自己从坐下起还一口都没动过，光顾着看猫和看人了。

他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拿起一根羊肉串送进嘴里。烤串微凉，但入口的瞬间，孜然的辛香与羊肉被炭火逼出的油脂气息依旧交融得恰到好处，丝毫尝不出羊肉常有的腥膻。

许亦尧眼中顿时有了光彩，方才那点尴尬瞬间抛到了九霄云外，他脱口赞叹：“哇！这个真的好好吃！”

“嗯，这家味道是不错，”孟行简表示同意，随即用下巴点了点那盘肉串，“那剩下的你都吃了吧。”

许亦尧看了看盘里剩下的四五串，又看看孟行简面前几乎没动的食物，略带疑惑地问：“你不吃了？就吃这么点？”

他记得孟行简晚上也没吃东西。

孟行简摇了摇头，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语气平淡：“没什么胃口，吃不下了。”

许亦尧轻轻“噢”了一声，目光微微沉了沉，刚刚因美食而雀跃的心情又蒙上一层阴影。心中无声地掠过一声叹息：果然，病情已经影响到食欲了。

两人吃完饭结完账，已是晚上十点多了。晚风比来时更凉了些。家离这儿不远，步行只需七八分钟，正好当作饭后散步，消消食。

孟行简率先起身去柜台结了账，没给许亦尧争抢的机会。许亦尧则低头看向脚边——那只小猫不知何时也吃饱喝足，小肚子圆滚滚的，此刻正缩成毛茸茸、暖呼呼的一小团，紧挨着他的鞋边，安静地睡着了，发出极其细微的鼾声，仿佛找到了无比安全的港湾。

他看得心头发软，忍不住蹲下去轻轻摸了摸它温暖的小后背。小猫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手指。许亦尧轻手轻脚地起身，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了这个小家伙。

临走时，他低头望了一眼那团毛茸茸的小小身影，用几乎听不清的气声，无比温柔地轻轻说道：“再见啦，小家伙，要好好的啊。”

孟行简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原本以为以许亦尧那热情又心软的性子，会忍不住提出带它回家，可他却只字未提，只是安静地道别，这反倒让孟行简有些意外。

分不清究竟是自己心里那点因为酷似毛毛而泛起的不舍在作祟，还是仅仅出于一丝好奇，走了几步后，孟行简终于轻声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我以为你会想养它。”

许亦尧脚步顿了一下，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语气有些低沉，带着与他年纪不符的审慎：“是想过，但是……我觉得我现在的状况，连自己都顾不好，颠沛流离的，还没有足够的能力和稳定的环境去负责任的照顾一个小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