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地,八月飞雪。
凛冽朔风里,却有一支车队出了雁门关,穿过古战场,径直往北去了。
奚人营地,首领李延宠正在毡帐中与长老议事,面上神情很是不忿。
“这群该死的唐兵,屡屡威逼我奚人,嘴上说着求和,却多次犯我奚地,伤我儿郎,实在欺人太甚!”
头发花白却依旧目光锐利的长老阿古达木同样怒火中烧:“哼,他们要和便和要打便打,究竟把我奚族置于何地?真当我奚族无人吗?”
首领的另一名心腹阿会苏转了转眼珠,将手中匕首拍在桌案上,恶狠狠道:“首领,要我说那些狡诈的唐人根本不是真心求和,说是送公主来和亲,可谁不知道这公主是何来历?她根本不姓李!既然他们欺我奚族,干脆杀了那假公主,反了——”
不过还没等他说完,一个士兵便匆匆冲进帐中:“报告首领!一支大唐商队由南向北而来,正停在映雪湖东侧修整。”
这探子喘了口气,仿佛竭力按捺着心中激动,说道:“那商队运了好几车的粮食!”
李延宠登时从主座上站起身:“确定没看错?”
探子连连摇头:“绝对没有!我们亲眼看见他们从车上取了粟麦出来烹食……”
“好啊,好啊!”李延宠拊掌大笑,“天不薄我奚族!阿会苏,传令下去,着苏德、索朗带着好儿郎们抢了这粮队!”
“且慢,首领,小心有埋伏。”阿古达木心怀疑虑,阻止道,又转向那探子,“你且把那商队还有周遭情况细细说来。”
探子仔细回忆:“映雪湖周遭空旷,并未发现有士兵埋伏的痕迹……听那些商队护卫谈话,他们走的是从太原出雁门往阴山的商路,应是往回纥去……”
“回纥。”李延宠在口中咀嚼了一番这个词,忽地将手边酒杯砸在地上,“自公主至我奚族,我便对族人多加约束,禁止他们侵扰商道。与那些唐军士兵偶有冲突也不过是因为他们先行挑衅,就算有儿郎南下在长城边徘徊,也是因为实在饿极了——”
“唐皇既甘愿舍近求远,更意与回纥交好,就莫要怪我们把送到嘴边的肉抢过来。”李延宠一拍桌案,“传我命令!族人们马上就能填饱肚子了!”
“是!”阿会苏即刻应声,又试探着问,“那些商人护卫……”
李延宠思索片刻,挥挥手:“且留他们一命,活捉回来好吃好喝招待一顿,再让他们回去告诉那些官员将军,若是再派兵扰我族生息,可就没有下次了。”
阿会苏低眉顺目地出了营帐,匆匆往被首领点名出动的勇士那里去了。
在他走后,一个瘦削身影才从堆了雪的灌木丛钻出来,急急忙忙奔往另一个方向。
“公主!公主!不好了!”那瘦削身影恰是奚族派来照顾宜芳公主的乌日娜,她本是奉公主之命去请首领,不意竟听见如此大事,赶忙回来报信,“我刚才听到阿会苏鼓动首领杀了公主,反了大唐!公主,你快逃吧!”
她是奚族人,自然也对表里不一的大唐心怀不满,可她知道那并非公主的错。
公主为人随和,待她极好,乌日娜不忍心见公主丢了性命——她还不到双十年华呢……
想到这里,乌日娜的眼眶便红了。
宜芳公主闻言先是一愣,继而面上多了一丝忧愁。
“妾心何所断,他日望长安。”她轻声念出这句有感而发的诗,从书卷中抬起头,握住乌日娜的手,“好姑娘,多谢你挂念着我,你都听见了什么?没人发现你吧?”
公主这时候还在为她担忧……乌日娜摇摇头,吸了吸鼻子,把刚刚在帐外听到的消息一一转述出来:“就是这样……现在苏德他们估计已经出发了。”
“首领不曾与我说过唐军挑衅之事,原来竟至如此恶劣田地。”宜芳公主怔愣地望向窗外,“他们如此行事,想来也并不在意我这个宗室女出身的公主……”
或许从她接到圣旨,冠上“公主”之名,离开长安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是枚弃子了。
乌日娜见她面上一片愁云惨淡,想是心中悲苦难耐,咬牙反握住她的手,重复道:“公主,逃吧,只有逃了才有机会活下来。”
她是个在草原上长大的姑娘,不懂那些文人心里的弯弯绕绕,只知道活着才有希望。
可对于一名身负和亲使命的公主而言,宜芳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眼下只是阿会苏试图说动李延宠,反唐之心尚未显露,若她先一步逃走,反倒是直接把借口送到奚人手中。
更何况这帐外白雪茫茫,她手下并无多少可用之人,纵是逃,又能逃到何处?
除此之外,宜芳觉得此事还有蹊跷。
自知晓自己将出降奚族之后,她便了解过周遭情况,原本常年负责抵御奚族的乃是雁门关薛直薛将军统帅的苍云军,薛将军乃薛仁贵之后,作战英勇无畏,更兼为人宽厚仁爱,不像是为了军功派兵主动挑衅奚族的作风,而附近的另一支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