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柏需要一点独处的空间,也需要一点直观的感受。于是他将车停在山脚,独自一人沿着青石阶一步步往上走。
山间空气清冽,带着松针和泥土腐烂的沁人气息,将他从都市带来的那点倦怠和算计一点点涤荡干净。观宇确实古旧,红墙斑驳,瓦楞间生着苍黑的杂草,却有一种洗尽铅华后的沉稳静气。
他绕过主殿喧闹的几只旅游团,信步走向侧后方一处更为幽静的偏殿。这里几乎没什么游人,只有古树参天,鸟鸣清脆,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地上投下碎金般的光斑。
然后,他看见了江岁声。
就在那棵至少有数百年树龄的、枝干虬结苍劲的古银杏树下。
那人背对着他,身型清瘦得几乎有些伶仃,穿着一件他无比熟悉的、属于自己的深灰色羊绒开衫。宽大的外套更衬得他背影单薄,仿佛山间一缕随时会散去的雾霭。
他正微微仰着头,安静地注视着偏殿檐角悬挂的一只古旧铜铃。微风掠过,铜铃轻轻摇曳,发出空灵、幽远、一声极轻极净的“叮——”声,余韵袅袅,散入山林寂静的空气里。
夏柏的脚步倏然停住,呼吸在那一刻几乎滞涩。
时间仿佛被那声清越的铃音按下了暂停键。
他看到江岁声缓缓地、极其郑重地转过身,面向殿内那尊或许被香火熏燎、或许已面容模糊的神像。
阳光恰好穿过庭院枝叶的缝隙,一道澄澈的光柱落下,不偏不倚,将他笼罩其中。细小的尘埃在光里围绕着他缓慢飞舞。
他微微垂着眼睫,脸上没有任何悲喜的神情,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虔诚与平静。苍白的脸颊被阳光镀上了一层极薄的金边,连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他抬起手,双手在胸前合十。指尖纤细,微微用力地并拢在一起,形成一个完美而脆弱的尖拱。
那宽大的、属于夏柏的外套袖子,因为这个动作而滑落下去一截,露出一段细白得晃眼的手腕,腕骨清晰突出,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裂。
他就那样站着,微微低着头,合十的指尖抵着淡色的、抿紧的唇。整个人在夏日山林的光影里,像一尊被精心供奉的、易碎的瓷器,又像一幅被时光遗忘的、静谧的古画。
是一种抽离了所有尘世喧嚣的、极致的安静与脆弱。
美得惊心动魄。
夏柏站在几步开外的廊柱阴影里,一动不动。他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传来一声沉重而陌生的悸动,像那枚被风吹动的铜铃,猝不及防地,在他心湖最深处敲响,荡开一圈又一圈无声却汹涌的涟漪。
他看着他,看着他被阳光照得几乎透明的耳廓,看着他微微颤动的、湿漉漉的睫毛,看着他全然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那种孤寂而虔诚的姿态。
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占有欲和保护欲,混合着一种近乎于神圣的悸动,如同山间骤起的雾,瞬间将夏柏彻底吞没。
他想走上前去,将他紧紧拥入怀中,用体温驱散他周身的清冷孤寂。
却又更强烈地渴望,就停在此刻,永远不要惊扰这帧偶然窥见的、足以令人屏息的神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