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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与较量（第2页）

胃痛发作得越来越频繁剧烈，有时甚至需要依赖强效止痛药才能勉强支撑着完成一天的工作。咳嗽也愈发厉害，尤其在寂静无人的深夜里，那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呛咳声，显得格外突兀和凄凉，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一天晚上，他又一次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咳得弯下腰，单薄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几乎喘不上气，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他痛苦地喘息时，傅斯渊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敞开的办公室门口，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冷眼看着他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顾言蹊猛地止住咳嗽，用指尖迅速擦掉眼角因剧烈咳嗽而逼出的生理性泪水，强撑着站起身，喉咙沙哑得厉害：“傅总。”

傅斯渊的目光在他苍白如纸、几乎看不到一丝血色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他明显清瘦了许多、西装穿在身上都显得有些空荡的身形，眼神复杂难辨。有那么一个极其短暂的瞬间，那深不见底的眸中似乎掠过一丝极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动，快得如同错觉。

但他很快就恢复了惯常的冷漠，仿佛刚才那一瞥只是例行公事般的扫视。他将手中的文件随手扔在顾言蹊的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这份下半年的预算明细报表，重新做。第三部分和第五部分的资金流向关联性模糊，解释不清的地方，明天早上之前，我要看到清晰合理的版本。否则，你明天就不用来上班了。”

那是一项极其繁琐复杂、且极其容易埋下数字陷阱的工作，需要耗费巨大的心力和时间，明显是毫无掩饰的故意刁难。

顾言蹊的目光落在那份厚厚的文件上，沉默了足足好几秒，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深深的阴影，掩去了所有情绪。然后，他低声应道，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是。”

没有辩解，没有不满，甚至连一丝委屈的情绪都没有，只有全然的、逆来顺受的接受。

傅斯渊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仿佛失去所有生气的样子，心头那股无处发泄的无名火猛地又窜了起来，烧得他心烦意乱。他宁愿顾言蹊反抗，与他争吵，哪怕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愤怒或不甘，那样至少证明他还是个有情绪的、活生生的人。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同一具被抽走了灵魂、只会执行命令的空壳，冰冷，顺从，却死气沉沉。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傅斯渊冷声追问，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的焦躁。

顾言蹊缓缓抬起眼，目光空洞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穿透了他，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仅仅一瞬，他又很快垂下了眼帘，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没有。我会按要求完成。”

傅斯渊被他这种彻底的一潭死水般的反应彻底激怒，却又像是一拳打在了空气里，那股暴戾的怒气无处着落，无处发泄。他猛地转身，狠狠摔门而去。

“砰”的一声巨响，在空旷寂静的办公室里炸开，余音回荡，震得人心头发颤。

顾言蹊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像是被那突如其来的声响惊扰。他缓缓坐回椅子上，拿起那份沉重得如同烙铁般的预算报表，指尖冰凉，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胃部又开始隐隐作痛，熟悉的痉挛感再度袭来。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拿桌上的水杯，想喝口水压一压那翻涌的不适，却发现杯子是空的，杯底干净得映不出丝毫倒影。

他看着那只空荡荡的杯子，又缓缓转过头，望向窗外那片漆黑冰冷、吞噬了所有光亮的夜空。一种铺天盖地的、深入骨髓的孤独感和难以言喻的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世界那么大，城市那么繁华，却没有一盏灯是为他而亮，没有一个人能替他分担分毫。

这场无声的、力量悬殊的较量，他不知道自已还能撑多久，还能坚持到哪一步。

或许，等到傅斯渊彻底失去耐心，不再满足于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或者等到魏擎不再相信他那套拖延的说辞，失去最后一丝利用价值的那一刻……就是他的死期如期而至。

他闭上眼，喉头剧烈地滚动着，将涌上喉间的所有酸涩、绝望与无声的呐喊，一点点地、极其艰难地，全部咽了回去。那滋味，苦涩得让他舌尖发麻。

然后，他重新睁开眼，里面已是一片死寂的平静。他伸手打开电脑，屏幕冷白的光瞬间亮起，映亮他毫无血色的脸和紧抿的薄唇。他开始全神贯注地处理那份该死的、足以耗尽心神的预算报表。

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