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至中途,按照惯例,会有宫外的戏班子入宫献艺。今年请的,是京城里正红的“庆春班”,以武戏见长。
锣鼓声响,戏开场了。今日唱的,正是那出脍炙人口的《霸王别姬》。
当那抹身影,身着霸王的行头,手持银枪,踏着锣鼓点儿上扬时,何彦书和孟清辞都不由得被吸引了。台上的“霸王”,身段挺拔,气势恢宏,唱腔悲壮苍凉。那眉宇间的英气,举手投足间的气度,竟让何彦书生出一种奇异的熟悉感,仿佛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孟清辞看着台上,那悲壮的故事,那英雄末路的无奈,不知怎的,竟让她心头泛起一阵莫名的酸楚,眼眶微微湿润。她说不清这情绪从何而来,只是觉得那戏文里的生离死别,格外牵动心肠。
戏至高潮,霸王别姬,虞姬挥剑自刎。那悲戚决绝的唱腔回荡在漱芳斋内: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台上的“霸王”悲声长叹,眼中的绝望与不舍,竟让何彦书心头猛地一紧,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和恐慌掠过,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孟清辞的方向,仿佛要确认她安然无恙地坐在那里。
孟清辞也正望着他,四目再次相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未散尽的、因戏而生的触动,以及更深处的、对彼此的担忧与关切。
戏毕,掌声雷动。“霸王”领着戏班众人上前谢恩。
皇帝显然也对这出戏颇为满意,尤其是那扮演霸王的武生,技艺精湛,感情投入。他难得地开口问道:“台上这武生,叫什名字?扮相唱功,俱是上乘。”
班主连忙跪奏:“回皇上,此乃小班台柱,艺名‘惊鸿’。”
“惊鸿?”皇帝笑了笑,“一戏惊鸿,倒也贴切。赏!”
“谢皇上隆恩!”惊鸿叩首谢恩,声音清越。在他抬头谢恩的瞬间,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了女宾席,与孟清辞含泪的目光有一瞬间的交汇。那眼神极其复杂,有戏未散尽的悲凉,有一丝探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怅然。
孟清辞心中莫名一悸,一种怪异的感觉掠过心头。这个叫惊鸿的武生……
宴席散后,百官及家眷依序告退。何彦书刻意放慢了脚步,在御花园的甬道旁等候。他知道,清辞一定会经过这里。
月色如水,倾泻在朱墙黄瓦之间,为这皇家园林披上了一层朦胧的银纱。喧嚣散去,四周静谧下来,只闻夏虫低鸣。
孟清辞在宫女的引导下,缓缓走来。看到月光下那个长身玉立的身影,她的脚步顿了顿,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宫女识趣地退到远处等候。
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静静相望。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清减了。”最终,是何彦书先开了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疼惜。
“你也一样。”孟清辞轻声回应,声音微颤,“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为你,值得。”何彦书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陛下已经默许了我们的事。只待你安顿好,我便正式请旨赐婚。”
孟清辞的脸颊在月光下泛起红晕,她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清辞,”何彦书又靠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看着我。”
孟清辞抬起头,撞入他那双深邃如夜空的眼眸中,那里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以及毫不掩饰的、深厚的情意。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他声音坚定,如同誓言,“从今往后,我定要与你,岁月安然,白首不离。”
泪水再次模糊了孟清辞的视线,但这一次,是安心而幸福的泪水。所有的等待、所有的磨难,在这一刻仿佛都有了答案。她看着他,这个在幽暗的深宫之中给了一缕阳光的人,这个不顾一切救她于水火的人,这个为她奔走、为她抗争、为她撑起一片天的人。
“我信你。”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凉的手指触碰到他温热的掌心,两人都是微微一颤。
没有更多亲密的举动,只是这简单的牵手,却仿佛耗尽了他们所有的力气,也连接起了他们之间从未断绝的牵绊。
“我送你出宫。”何彦书握紧她的手,低声说道。
“好。”
月光下,两人并肩缓缓而行,手牵着手,穿过重重宫阙的阴影,走向宫门的方向。身后是曾经的禁锢与风雨,前方,是已然展露的、属于他们的岁月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