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仆役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在顾澜亭一声“都滚下去”后,如蒙大赦,顷刻作鸟兽散。
顾澜亭垂眸,看着跪在脚边的女子。
她身形单薄,纤巧肩头微微发抖,鬓发贴在苍白脸颊边,瞧着可怜狼狈。
他皱了皱眉,开口道:“只想归家?”
石韫玉愣了一下,毫不犹豫点头:“是。”
顾澜亭冷笑一声,“你且在这里好好跪着,没我的话,不准起来。”
石韫玉垂着眼帘,没有求饶的意思,“是。”
顾澜亭不再看她,拂袖转身进屋。
两名小厮立刻进来,手脚麻利撤换掉床上被雾月碰过的被褥枕席幔帐,点了香,便轻步退了出去,片刻后在浴房备好了水。
沐浴毕,他换上干净中衣,挥退所有下人。
躺在焕然一新的床榻上,锦被柔软,熏香宁神,却毫无睡意。
窗外雨声非但未停,反似更大了些,哗啦啦,滴滴答答,敲在瓦上,落在花木上,搅得人心神不宁。
屋里已熄了灯,黑漆漆一片,他眼前总晃动着凝雪那张苍白倔强的脸,以及她眸光清凌凌凝视着他,一字一句说要回家。
“回家……”
他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唇角泛起一丝冷峭。
但愿她日后不会后悔。
他顾少游仕途坦荡,容貌上乘,多少女子削尖了脑袋想成他的人,其中不乏书香门第和小官之女,哪怕做妾都愿意,只为了攀上高枝,享富贵荣华。
偏生她一个出身卑微的农女,一口一个要回家,愚蠢到把飞上枝头的机会弃若敝履。
怎会有这般蠢钝的人?
越想越是气闷,呼吸都不畅快起来。
顾澜亭素来性子凉薄,谈笑间将政敌拉下马屠满门的事不是没做过,一言一行皆不为情所动,只因势利导。
他鲜少有如此起伏的心绪。
猛地坐起身,黑暗中,俊美的面容笼上阴郁之气。
他终是掀被下床,连外袍也未披,仅着一身素白中衣,赤着脚走到门边。
*
石韫玉跪在廊下,只觉双膝从冰冷刺痛,渐渐变得麻木,仿佛已不是自己的了。
虽说是夏天,雨夜依旧很冷。
寒气顺着腿骨往上爬,浸透全身,她冷得唇色泛白。
实在跪不住了,她偷偷抬眼望了望紧闭房门和窗户,见里头黑漆漆的,也没动静。
顾澜亭该睡着了吧?
他心情不快罚了人,自己是舒坦了,肯定早入梦了。
院里也没人盯着她,偷偷休息会应该没事?
她又看了眼屋门,确定里头黑漆漆的,便悄悄坐到了地上,轻轻揉着刺痛的膝盖,无声骂了几句“狗官”“神经病”。
刚揉了几下,“吱呀”一声,门毫无预兆打开。
石韫玉吓得魂飞天外,猛地仰起脸。
只见顾澜亭赤足立在门口。
他白衣如雪,墨发未束,随意披散肩头,在廊下灯笼昏朦光线里,宛如夜间出没的玉面精魅。
那双桃花眼低垂着,本是风流含情的样貌,此刻因笼在明暗交错里,面上神情看不真切,只觉带着料峭春寒般的冷,令人生畏。
看着她坐在地上,顾澜亭怒极反笑:“你倒是会偷奸耍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