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执吃人嘴软,憋憋屈屈地伸出两根手指将他下巴一推,“……噢。”
过了片刻,他不自在地收手捻捻指尖,愠道:“笑什么笑!”
-
衍朝佛教兴盛,达官显贵中不乏礼佛之人,宁轩樾虽自小寄寓在兰恩寺,却不信此道,名为礼佛消煞气,实则跟着寺中住持偷溜出京云游,不过隔三岔五回先帝面前点个卯。
宁轩樾回兰恩寺跟回家似的,散漫地拜了拜正殿佛像,见谢执还闭目跪在蒲团上,便东张西望地拽住洒扫台阶的小沙弥:“圆光,惠明可在寺中?”
小沙弥攥着扫帚,一板一眼答:“住持近日都在寺中。”
宁轩樾挑了挑眉尖,奇道:“他竟耐得住性子不出京玩,总算修行有所长进。”
一语未毕,阶下传来一声含笑的回应:
“殿下又拿我取笑了。”
小沙弥圆光忙不迭合掌行礼,“惠明住持。”
宁轩樾眼疾手快地捞住扫帚,拍拍圆光又圆又光的后脑勺,“喂,你们住持又不会吃了你,紧张什么。”
圆光剜他一眼,凶巴巴地抢回扫帚,“殿下还道旁人都如你这般,对住持出言不逊、对佛陀毫无敬意?难怪礼佛多年还不得领悟。”
惠明摇头叹息,正要开口,被宁轩樾大剌剌截胡,“你们这些和尚就爱说我命中带煞,我听得耳朵都要长茧了。佛不渡我,我不求佛,你我都一样,唯有自渡而已。”
圆光张口结舌,结结巴巴地回击:“你、你好生狂妄!殿下荣华富贵、顺遂至今,懂什么苦海无涯?”
话音刚落,谢执恰好迈出门槛。
他在寺中就听到这番口舌之争,迎面撞上这句,迅速看了眼宁轩樾,打断圆光:“你可知道兰恩寺因何得名?是因……”
闻声,宁轩樾面上嬉笑一淡,截过话头:“若真有神佛,为何将世人投入这片苦海,又口口声声要渡众生?”
“你……冥顽不灵!”
圆光被满耳朵歪理邪说气得倒仰,又说不过他,用力将扫帚往他脚尖前一划拉。
“满身尘埃倒是真的!”
宁轩樾却没再搭腔。
扫帚枝杈不堪重负,“咔擦”断了一根,在三人齐刷刷的沉默中分外刺耳。
惠明轻叹一声,抚了抚小沙弥的后脑勺,温声道:“回去听你师兄讲经吧。”
圆光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嘴,脚尖蹭着地面,又别别扭扭地开口:“刚扫好的台阶都弄脏了。”
“心中无尘,便不知何为尘埃。”惠明轻推他,“去吧。”
小的不情不愿走了,大的还不依不饶,怼完这个怼那个,“难怪惠明你不爱洗衣服,原来是心净便无尘。”
惠明直接无视他,抬眼望向雾霭沉沉的天色,“谢小将军,今天天色不好,你腿可还吃得住疼?”
宁轩樾猛地噤声,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逡巡,最后定在谢执身上。
多年前他跟着惠明云游,途径江南,结识谢执才迁延两年,可惠明没几日就走了,为何时隔多年,他们变得如此熟稔?
当时谢执尚未随父兄从军,为何惠明如此自然地称呼他“谢小将军”?
宁轩樾脸上笑意顿消,一把捉住谢执手腕,“你的腿怎么了?”
浓云自菩提崖底滚滚升腾,无声翻涌至大殿飞檐之上,与香火混作难分难舍的茫茫灰白。
风雨将来之势。
阴寒逼人,酸痛感从骨缝里密密麻麻渗出。谢执避开宁轩樾直勾勾的注视,闷声道:“你先把手松开……”
腕间不松反紧,“有什么不能说的?”
第八百次被忽视的惠明再次无辜开口:“我见你们二人又在一起,还以为……原来你不知道,两年前谢小将军险些丧命,正是在兰恩寺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