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面见平襄之前,昭元仍旧以为这次也如从前一样。这个狂妄又放肆的妹妹做了错事,惹了平襄生气,所以才要给她一点不轻不重的教训,好叫她收敛举止。
但她必然不会真正悔改,只是故作乖巧地度过一段时候,又会再度卷土重来。
她永不低头。
这样的循环已经有很多次,昭元甚至已经习惯,所以根本没想到平襄这回会动这样的心思。
她也难得对彤华生出了些怜悯之意:“你如果肯听她的话,何至于有今日?”
彤华看着她的表情,只觉得这话虚伪不已:“听话?”
她嗤笑出声,眼神愈发冰冷锋利,声音低沉而含恨:“这么多年,我一直做她的刀,杀她不能杀的人,做她不能做的事,为她扫清一切眼中钉绊脚石。到头来,我还要按她的意思,死在你的手里,为你将来继承一切铺好一条康平大道?”
她越说越觉得好笑,眼中尽是些讽刺之意。
昭元见她如此,摇头道:“你自以为听话,可你所作所为,不是一直在挑衅她吗?”
彤华冷笑道:“我又挑衅她什么了——”
昭元眉心微压:“亲口承认错了的人是你,甘愿接受绝情咒惩罚的人也是你。可你为什么非要明知故犯,又到人世里,再去和段玉楼纠缠?”
第135章死局郎君,夜雪不停,莫要纵马。……
彤华听见她口中说出段玉楼的名字,眼神突然就变了。她指尖骤缩,想到平襄那张永远温和又冷漠的脸,只觉得浑身都开始发紧:“是她——”
她早就知道她去找段玉楼了。
彤华私自下世,虽说是用闭关治伤的名义,但其实根本就没有想过要真的瞒过平襄。她太清楚平襄对定世洲的掌控力,只觉得她知道也是早晚的事。
但她希望这件事即便真的暴露给了平襄,也千万是要在段玉楼顺利飞升之后。
彤华归位后,自知当时伤重,闹得动静不小,所以事后也去试探过平襄几回。平襄表现得毫无异样,要么就是根本不知道这些事,要么就是知道了,但见彤华这些年里诸事未成,所以干脆不去多管。
如今显然得见,是她错了。
彤华想到平襄那张由来漠然至极的表情,想到她永远都安安稳稳地坐在宫室中面对一张方方正正的棋盘,将所有人都当作她掌下想如何摆放就可以如何摆放的棋子,心里积压许久的厌恨都涌上心头。
她强行激发神力,因药效控制,周身剧痛,但依旧没有停止。她神力本就深厚,再加之有段玉楼在她身后予取予求,更是不必节制。
她抬手向昭元暴击而去的那一下,让整个法阵都向前震颤了半分,若不是十二部领主各自站定阵法各位控制,恐怕还不止如此。
昭元足下未动,心中却骇然,想这阵法已经修进到如此地步,她怎么还能撼动?
她立刻转过身对原景时道:“公子先离去罢,等将这边的事解决了,我会去见公子的。”
他们已经合作了许久,在蒙城拿下倾城,她告知他天子剑的下落,他再帮她布下这道杀阵,好来彻底解决彤华。
原景时看了一眼彤华,彤华眼里只剩下冰冷的疏离。他在原地微定了定,将方才在地下时生出的那点心软都尽数扼杀,而后才回头对着昭元颔首。
“多谢。”
谢她告知他天子剑的所在,谢她今日灭他心腹之患。
他背过身离去,手里紧紧攥着那柄天子剑,步伐飞快地往山下而去。
谢以之跟在他的身后,只是离去时又看了彤华一眼。
若说痛恨,谢家被寿王利用,最后导致原承思暗中下令赶尽杀绝,作为幕僚的祝文茵来到蒙城,本就是有命在身,不为救人,而为杀人。
若说爱慕,他在那一片肮脏虚伪的风月场里,也的确是曾沉迷于她那双看似分外专注的眼睛。
但此刻相望,这一眼里没有痛恨,也没有爱慕,就连先前在蒙城重逢时尚且抱有的平和都消失。
在看到她终于迈进死局的这一刻,他终于彻底和过去作别,不必再按照她的想法,做她希望自己去做的事情。
他终归不是她想见的那个人。
他决绝转身的姿态,看得彤华眉心微微一皱。昭元余光里将她神色收在眼底,又瞥了一眼谢以之的背影,心底微微无奈地暗暗一叹。
在来到蒙城之前,她也没想过这里居然会有一个人,竟然和步孚尹如此相像。
彤华性情里的执拗,已经顽固到了会将她毁掉的程度。蒙山上的大荒遗族,蒙山下的谢以之,一切都昭示着她从来不肯将过去放弃。
她不肯舍,那只能被平襄舍弃。
这是彤华第二次如此狼狈地陷入昭元的法阵。可惜上一次在两仪山时,昭元本是无心杀她,教训过便放手,而这一次平襄是铁了心地要杀她,那她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昭元没有什么得胜的喜悦,相反,在尊奉平襄命令来做这件事的时候,她生出一种寒凉的悲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