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邈没受过父亲一日疼爱,十八年后,先受了他结结实实的一顿鞭子。他不呼痛,反而大笑起来:“打得好!今日合该将我打死在这里!既无养恩,还你生恩也够了!”
他身体先天不足,练了这么多年的武艺,只不过为了强健体魄,但到底比别人差些。原博衍怒气上头,手下失了分寸,在阴冷潮湿的密室里抽完了,才看到他早就迷迷糊糊地低下头去。
他这才唤回理智,痛呼着“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望着原邈清瘦的血淋淋的背影。
当初说什么来着,将孩子交到了她的手上,就再也回不来了。一个两个的都是这样。她到底有什么好,他们都念念不忘,他们都昏过头,他也昏过头。
都是孽啊。
下人方才见他下狠手的样子害怕,思前想后,还是去请了陶嫣来。陶嫣此刻见孩子被打成这样,也顾不上说原博衍什么,哭着上前去捧起原邈的脸,口中唤着“我儿”,叫下人赶紧将铁索打开。
她觉得是自己犯下的错,如今终于得到了报应,心疼万分地唤着原邈道:“儿啊,你听话些,如今既回家来了,就当从前的事都过去了,别提那些人,好生过日子罢。不回家就不回家,不做官就不做官,自由自在的,再莫要说这些浑话了!”
原邈跪在地上,头脑发昏,眼前天旋地转,终于对抱着他的母亲施舍了三分目光。
原来这就是母亲的怀抱。
书上说,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他从来就不明白。小的时候,他害怕的时候,他呼痛时除了喊师父就是喊姑姑,因为他没见过她,不知道娘在是什么感受,所以一次也没喊过娘。
原来母亲的怀抱是这样的。
他害怕自己要死的时候,如果能得这样一个温柔的怀抱,那么死在当时也无所谓了罢?
她哭得这样心痛,看上去这般爱自己,若是他需要的时候能来抱一抱他,那该多好啊。
怎么到了这时候,他不需要的时候,反而这样轻易地给了他这样的怀抱呢?
他对这世间的道理感到困惑和迷茫了,他晕晕地露出了难过和不解的神情,问她道:“为什么不可以?那皇帝有好多妃嫔,他今晚还纳了一个,他根本就不是真的喜欢她,为什么我不可以?她救了我的命,她待我这样好,为什么不可以说她?”
陶嫣听着,指尖都开始发颤。
“阿邈,我有对不起她的,她也有欠了我的。人情账根本算不清楚,就这么一笔勾销抹掉了,才算是分清楚了。你又不欠她的,这笔账我来欠,我来做这个坏人,不好吗?”
但原邈还是不解:“我知道你们相欠,我又不是想替你们清算。我又不欠她的,为什么我不可以?”
原博衍看他这副昏头的模样,过来强行拉走了妻子:“叫他一个人清醒清醒,再说这些话,打死都不冤。”
陶嫣哭着打他,但他心里也不好受。那毕竟是他的孩子,当初他从稳婆手里将他接过来的时候,他也因为这个柔软幼小的孩子发过颤。
这是他的孩子,这世上万千美好,他都没见过。他活生生地哭着,在他怀里动着,这是一个活着的延续他生命的生命,他抱过了他,怎么能放弃他?
他那么恨祝文茵,为了救他,不惜将他交给她,他怎么算是不爱他?
下人在他身边跪求道:“王爷,那密室又冷又潮,世子体弱,他待不得啊。王爷,您也知道世子是在说昏话呢,放出来罢,世子读过书,明白道理,放出来好好说,他会听的呀。”
原博衍心中无望地想:不会了。
人这一生有几个十八年啊,宫里那独坐高位的陛下,过了这十余年,不也照样忘不了吗?
这一切啊,就像当初他们心里那种不妙的料想一样,还是变成了他们最不想要看到的模样。但是悲哀就在于,哪怕早就猜到了,却还是没法规避。
即便想得再多,他也不能对着那小小的孩子说:你原谅爹爹罢,爹爹不会救你的。
“放出来罢。”
他疲惫万分地道:“送回他那别院去,再去请小岑来。”
王府就不留他了,横竖也留不住,还不如送走了,送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见才好。
第199章番外:原邈3愚公不复见
原邈因这伤,发热烧得一塌糊涂,眼前看不分明,耳边嗡嗡作响,喉咙干燥沙哑,四肢虚弱无力。旁人对他说话,他答也不想答。
岑姚这些时候正好回宁都,王府一去请,她立刻便来了。
她想起原邈在宴上说的那些话,觉得今日挨了原博衍这顿打也不亏,做父亲的将他打成这样,原景时也就不好罚了。
伤不要紧,命要紧呐。
她一边救,一边打量着原邈的神色,见他没有昏迷过去,就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你长了多大的胆子,今晚宫宴上那么说话?”
她并不是责备的口气,原邈听出来了,笑了一笑,没答话。
岑姚又道:“卢老将军有大功就不提了,卢家先前那位大小姐,和亲到南国也是受苦了,为了这些事,也够保荣华富贵了。我看你说得也好,卢家人尾巴都要上天了,我最瞧不上他们那副贪多不足的样子。”
她话里话外透露着嫌弃,原邈问道:“殿下不觉得我有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