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赖皮见宁毓承镇定自若,心下稍定,忙应了下来。福山照着宁毓承的吩咐,拿着账本与钱财,与他一道去库房。
等他们一出去,宁毓华便迫不及待问道:“小七,到底怎么回事?”
宁毓承简单将贺氏求亲之事说了,宁悟明补充道:“这些天贺道年递了几次帖子来,我皆置之不理。贺道年这混账东西恼羞成怒了,拿江州府的白蜡作为威胁。”
宁毓华怒道:“贺氏恁地心肠歹毒,百姓养白蜡虫赚点嚼用,他硬是不顾人的死活,要断了人的生机!”
“贡品就是白得一个名声,一旦成为定例,百姓苦不堪言。”宁毓闵也跟着忧虑地道。
朝廷在与榷场,与番邦的贸易中,就有白蜡一项。用作贸易的货物,来源五花八门,并非通过商户自行买卖交割,而是要经由朝廷之手。
比如陛下内帑即内藏库,每年各州府进宫的贡品,要全部装进内藏库,京城的皇宫都得变为库房才够用。进宫的贡品皆珍贵,都出现在了榷场与海贸交易的册子上。
在太宗时期,下令当时还未改称户部的三司,将金银丝等贵重货物,充入内帑。内帑并非仅做为陛下的私库,而是作为户部即国库的补充。在战乱或者发生灾害,国库无力支撑时,由内帑拿出钱财来赈济。
因为有作为补充国库的说法在先,内帑的生意买卖,听上去就名正言顺,不算与民争利。
内帑是陛下的私库,好比是一家的当家人,有多少钱财,如何用,用在何处,只由当家人说了算,旁人无从干涉。
有天子喜欢道,有天子信佛。修一座道观,给佛镀金,挥金如土。
当然,也有天子真金白银拿了出来,支援朝廷开支用度,不过,这只是借,事后须得还。
也有天子会蠲免百姓的赋税,毕竟实在收不上来,要再强行征收,百姓不得不造反。比起从内帑拿出来,还是蠲免划算。
蠲免了赋税,户部便苦不堪言,毕竟国库仍然空荡荡。
被内帑盯上,就甩不掉了。宁毓承认为,户部虽称不上好,不受监督的内帑,真正是深不见底的黑洞。
贺道年这一手,玩得真是狠!
宁悟明生气归生气,他还是很快平静下来,道:“贺道年并不看重这点白蜡的利,毕竟他以为,自己快进中枢,江州府离京城几千里,鞭长莫及,一为报复,二为所谋更深。除去亲事白蜡,宁氏还有明明堂,科举乃是国之重器,他不敢明摆着拿科举说事,只拿了白蜡来作筏子。明明堂里面的学生,可都是江洲府的世家大族子弟,要是他能拿到手中,多了这份助力,他在尚书之位上,说不定还能升一升。”
先前宁毓承也想到了这点,不过,以对贺道年的了解,他如今尚在兴奋与立威中,还没如此大的野心。
宁毓承也不敢掉以轻心,当即道:“我回城一趟。”
“回城?”宁悟明愣了下,不解问道:“你回去准备找贺禄?”
“非也,我不找他。”宁毓承将打算说了,道:“你们有事就找黄赖皮,别管他的举止,他人反应极快,聪明,我这就出发,在天明时就入城,明日傍晚能赶回来。”
“小七,我陪着你回去,二郎你与二叔留在村中。”宁毓华当机立断道。
宁毓承见宁毓华一脸坚持,宁悟明也不放心,便答应了。两人收拾了下,怕他的骡车经受不住,坐了宁毓华的马车赶回府城。
夜里车行得慢,两人在马车中打盹,勉强睡了一会,在天蒙蒙亮时,终于到了城郊。
秋日早间不算冷,忙着赶路的行人,不时经过。路边的茶水铺子,茅草顶上青烟袅袅,锅中的水已经烧得滚烫,杂面饼的气味飘散开来。
马车停下来,前去茶水铺子要了些热水随便洗漱了下,买了几只杂面炊饼吃了。这时已经快到开城门的时分,卖柴禾粮食菜蔬的行人,已经在城门前排起了队。
马车驶进队伍中,随着行人百姓一道进城。到了府衙附近的巷子,车夫照着宁毓承的吩咐,将马车赶到一间分茶铺子的角门处停下。
车夫拿了钱,与后角门的守门人说了几句,将钱塞到他手,从后角门进了去。
没多时,徐先生跟在车夫后面,从后角门走了出来。他站在那里张望,看到转角停着的马车,犹豫四望,扶正幞头走了上前。
马车门拉开,宁毓承颔首招呼:“徐先生请上来,守孝不便到到处走动,还请见谅。”
徐先生上了马车,宁毓华跟着颔首,他看到兄弟两人都在,不自在地动了动,抬手还了礼。
马车缓缓驶动,徐先生下意识撑着了车壁,咽了口口水,强自镇定道:“不知大郎七郎有何事。我等下还要去府衙当差,府尊若不见人,定要四下来寻。”
“徐先生放心,我只与你说几句话,马车就在这附近,不会走远。”宁毓承道。
徐先生始终心神不宁,讪讪道:“七郎你且直说便是。”
“犹记得当年在府衙牢狱那个夜晚,就在东面的那条巷子。”宁毓承抬起手,随着朝东面一指,徐先生忍不住顺着看去。
东面的那条巷子,乃是府衙牢狱的后巷。徐先生记得很清楚,那个冬日寒夜,宁毓承与他一起,前去牢狱放走了牢狱杂役黄驼背。
徐先生记得更清楚的是,宁毓承对黄驼背说:“活下去。”
哪怕是蝼蚁,也要尽力活下去。
徐先生神色黯淡下来,他何尝不是蝼蚁,以前是,如今是肥壮了些的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