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正月中旬,就算是正式开春了。
整个天下,自南向北开始解冻,大河的凌汛也将结束,接着以正月十五为限,就可以进入一年之中最重要的春耕活动了。
但这一年的春耕,注定是要粗疏与仓惶的。
因为整个天下都陷入到了一种全面战争状态,并且没有任何放缓的意思,反而有加剧与扩散的征兆。
非要定个性,按照邺城那几位著名文书之间的言语,只怕之前六十年间,只有三征东夷那一回,规模超过了今年。。。。。。再往前,就是司马洪跟高浑的那些子连番大战了,而且大家也都知道,三征东夷那个规模真不是什么常规路
数。
故此,很快就有一个流言在邺城传开,很多人都认为,今年一春一夏的战事,将会直接决定往后两百年的格局。
成了,就要很快进入扫尾阶段,一统天下,接下来很可能是又一个唐皇治世;败了,很可能连司马洪、高浑的路数都回不去,而是要再花个一二百年才能再见到真豪杰。
而这两个因为眼下局势方才诞生的推测,竟然完全符合之前三征后大家对乱世的普遍性揣测????彼时一部分人就觉得,这大魏只是个意外,天下还要退回之前的几百年乱世混沌中;但也有不少人坚持,这一回乱世,也就是十
年八年,就是要迅速而激烈的重塑一个与大魏相当的天下之国。
讯息在扩散。
而有意思的是,最先从实际军情意识到黜龙军全军西进的,不是黜龙帮自家,也不是被多路围攻的大英,而是东都。
东都的地理优势,让他们比所有人都能更快汇集军情。更离谱的是他们还有跨越大河的河阳三城要塞群,北城南城之间有着一条半永久性浮桥,连凌汛这种让寻常凝丹都要退避三舍的天象都拦不住他们第一时间获知河北军
情。
然后,司马正就懵了。
他不理解,不是应该来打自己吗?!
“倒也合乎情理。”牛宏牛相公坐在台阶上,将鞋底多余的泥巴用手抹掉,言辞和缓。“这争天下素来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路数。。。。。。要么就是一下子成了,要么就要缓缓图之。。。。。。现在李定在巫族打开局面,一下在关
西背上剥出来一个致命的破绽,然后白横秋就要想法子堵住,张行自然要拼了命去牵扯,不让关西有力气去堵。
“当然,白三娘得了南岭冯氏的助力,破了韦胜机,忽然从大江上扯开另一个破绽,就确系有些天命的意味了。”
“不能简单的说是天命。”苏巍拄着拐杖,在旁边颤颤巍巍来言。“更像是人心人力到了。。。。。。就好像南岭冯氏这一回,大家都晓得南岭冯氏是最后一家没有入场的,但为何只有那个谢鸣鹤亲身去请了呢?还有之前白三娘与当庐
主人大宗师的说法,老夫也不觉得是无稽之谈。。。。。。所以,很可能白三娘是自家弃了这个契机,主动去换援军的。黜龙帮的人能做到这个份上,而关西人却一团乱麻,出个兵还要相互协调顾忌,不是白白让出天命吗?”
说着,这位做了大魏几十年首相之人,眯着眼睛看向了台阶之上,彼处正是东都城南那残缺了大半的天枢金柱。
隔了这么久,这玩意竟然还没销完,委实惊人。
就在这时,司马正在后面踱步过来,认真相询:“苏公是在想什么是天命,还是单纯想到旧日光景?”
“自然是在念旧。”苏巍倒也没遮掩。“但与其说是旧日光景,不如说是想到故人了。。。。。。当日圣人强行要修这大金柱,我们南衙都不敢违背,只有曹皇叔一人反对到底,那等到这大金柱立起来后,他是怎么看这大金柱的呢?而
等到他亲身销毁这大金柱炼制兵甲的时候,又是怎么看的呢?”
“大概。。。。。。刚开始来看时是忧心忡忡,是愤懑难平;后来要销毁时,反而有些不舍吧?”司马正若有所思。
“是这个道理。”苏巍正色道。“其实不止是曹林,我们这些老臣到了今日都有些类似。。。。。。当日是愤懑与忧心,可等?真完了,反而不舍了。”
司马正没有开口,跟在他身后的司马进达、王代积、李枢、罗方等人也没有开口。。。。。。他们不是碰巧在这里的,而是在举行春耕祈福仪式。。。。。。大魏的小皇帝毫无威望,也没几个人认识,自然是司马正带着几个心腹与这几位南衙
相公来做这种“祀”了。
当然,其余大部分几位领兵将领都不在,大概是因为东都四下都需要防备的缘故,反倒是驻守弘农的段威亲自过来了。
而听到苏巍的言语,司马正还没说话呢,同样算是标准大魏老臣的段威反而不耐:“苏公,你不要整日劝这个劝那个的,司马二郎自从来了东都明显是个有主见的,他想要如何就如何。。。。。。是生,咱们为他高兴,将来我们没
了,别忘了让他来祭奠我们就行;是死,那是他自己选的,乱了这么多年,算是三征东夷动辄百万人去死,何曾差他一条命?你们中谁要是准备与我一般苟活下去的,记着他在东都这些时日的好,到时候一起来为他做祭奠。”
几人听了,都一起来笑。
骨仪更是直接表态,让段威莫忘了祭他。
苏巍几人原本想劝司马正的,见状也都把话塞了回去。
就这样,众人结束仪式,就在夕阳下散开,司马正等人打马先走,也没有什么仪仗护卫。。。。。。他也不需要仪仗和护卫。。。。。。直接入城往天街上一拐,耳听着净街鼓,便往白塔那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