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槐树下,露水沿着花枝滴落,滴在那深棕色刺绣斗篷上。其绛红里衣中系着金边缝的腰带。
他生于富贵人家,此番求药,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返程之际,路过窗棂,王絮见屋中青年正酣睡。
她碎步走进屋中,靠在榻上坐下,撑起手来。王絮一夜未眠,须臾之间,便也睡着了。
窗外,隐隐传来鸟儿的啁啾声,亦有轻微足音及低低交谈声。
崔莳也突然醒了。
棉麻混织的被褥覆于他身。崔莳也怔怔出神片刻,方才望向黄花梨木榻上斜坐着的人。
王絮面上蒙着尘灰,长发干透,凌乱地披散在手臂之间。手肘撑在锦被上,遮住了半边脸。
崔莳也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
她凑得极近,身上的玫瑰味已然消散。长发与他的交织在一起,如绸缎一般杳然地逐水漂流。
王絮却早已经醒了。
有时外出打猎,需成宿睁眼,为王母王父望风。
她向来难以安睡。
她本以为崔莳不会再说话,便索性合上双眸,安心休憩。
崔莳实在不忍心,在榻上微微移动了一下。
指尖白得剔透,长指一点一点捞出自己的长发,乌发垂落在那指骨处,堆云砌墨一般。
肋骨处似乎有针尖在刺激神经,疼得他眸中一下泛起水汽。
他伸手抵住唇角,咳嗽了两声。
王絮心思平平,隐隐生出些许疑惑。
不知他所谓何事。
过了好一会,耳畔传来他的声音,细细地,含糊不清地道:“我知道,你会回来救我。”
王絮睫毛颤了两下,似乎是醒了。
救他?
她分明是出卖了他。
王絮行事向来果断。
要不是察觉出他身份,她一定会一剑结果了他。
因着他对她好,所以,她下手之时会快一些。
崔莳也一点一点移开眸子,很轻很轻地说:“昨日雨声……就是我身边的小僮……他说。”
适逢有雨,崔莳也匆匆赶来百香楼,雨声只得撑着伞,主仆二人就这样在雨中疾行,走了一个时辰,两人俱淋得很是狼狈。
雨点敲打着油纸伞,雨中也有风絮的幽香。崔莳也低头看水洼,一摊两摊,像是被打湿了的墨水画。
此时此刻,雨静悄悄地在他心间淅淅沥沥,却有把伞慢慢地自心底深处撑起来。
崔莳也的声音有些生冷,像是不争先的流水,潺潺而过:“他说,每个人的一生都在对别人承诺些什么,又不断违约,一个人这一生只会忠诚于一个人,也只会毫无保留地信任一个人。”
毫无戒备地投入自己的真心,给予对方全然的信任。这种信任,就像是少年人憧憬的初恋,只此一回,此后再不会有。
“雨声说他把他的信任给我。”
我说我把我的信任给你。
这句话崔莳也终归没说出来。
先帝当年选择继承人,波折丛生,争议不断,侍御史冉祖缇构陷程家与九皇子通谋。先帝怕生事端,寻了个由头将九皇子流放岭南。
程家,累世功勋,权倾朝野。
九皇子,宫婢所生,不受宠信。
程又青跪在玄武门边,三天三夜,直至晕厥,才换来先帝收回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