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纪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当年那个衣衫破烂的少年与如今垂垂老矣的城主当做是一人,心中思绪万千。
此时,一弯冷月浅浅地隐在西边的群山之后,朝阳虽为升起,但风中已带着些许暖意,天空大白。
韩纪回思前尘种种,记忆尤新,却如何也想不起来在死前见过陆识舟。
“现在活着的不是你的主人。”韩纪不愿看她再遭蒙骗,偏头说道,“有一事你不知,当年巴陵城城主为求长生,以万民鲜血供养修蛇,换取了可换血续命的傀儡之术,你可知那傀儡是谁?”
谢必贞惊愕地抬起头盯着韩纪的脸,眼眶中的泪水将落未落。
“傀儡之术便是为求长生之人在万民血池之中造出一具一模一样的肉身,肉身不老不死,无知无觉,供人采用。陆识舟便是那具肉身,他的神识是我和卫长风与修蛇缠斗之时,三股力量相击,机缘巧合之下,违背天道夺出来的。他本就是修蛇造出来的傀儡,傀儡之术如何能救他。”
顿了一顿,她继续道:“你主人当年不吃不喝,应是将修蛇残魂封在体内,意欲将其饿死。可最后,修蛇控制了他,而你不忍他死去喂了你的血,妖血入体,封印既破,如今这副躯壳早就换了主人,你的主人——”
“你住嘴!不可能!主人的味道没有变!他记得从前的每一件事情!”谢必贞体内妖气翻腾,触动禁制,嘴角又溢出血来。
韩纪叹息一声,遵守前言解开她的禁制,放她回去,只道:“是或不是,你拿雄黄酒一试便知了。”
谢必贞却道:“他依靠蛇妖而生,惧怕雄黄也很正常,你别想诓骗我伤害主人。”
韩纪见她执迷不悔,自欺欺人,便也不再劝说,只道:“在我看来陆识舟已经死了,天一亮我就会到城主府,到时候不管是你,还是那个城主,我都不会手下留情。”
谢必贞脚步一滞,并未回头,只是捂着胸口发足疾奔,不多时化作一缕黑烟飘向巴陵城中。
韩纪看着她越来越小的背影,长叹一声,独自回来将顾家三口抱至船篷之中,调动周身灵力为他们疗愈伤势。
顾盼英悠悠转醒,见到韩纪之时,当即哭出声来,道:“楚姐姐,多谢你又救我一命!”
韩纪收回灵力,叹息一声,道:“我现在已不知究竟是我救了你,还是你的劫数本就因我而起。”她隐隐猜到,顾盼英这女子命中怕是有必死之局。
短短十余日内,她已遭三番险境,次次性命垂危,若说端午夜宴那次是因她而起,可首尾两次不论是虎妖还是谢必贞都是直奔她而来。
韩纪只愿如今这蛇骨吊坠在自己手中,能替她挡住这些劫难,保她性命。
“楚姐姐,你好像不大开心,是不是我给你添麻烦了。”顾盼英坐起身来,面色苍白。她不知韩纪此刻正恼恨身无灵宝,无法保她安危。
韩纪沉吟片刻,嘱咐道:“一会儿我送你一家三口去济安寺,那里佛光普度,邪魔不侵。我走之后,你一定要好好练习咒石的用法,若是里头的和尚赶你,你便说若让你出济安寺的大门,你就一根白绳吊死在寺门之前。想来,出家人慈悲为怀,必不会为难于你。”
顾盼英似懂非懂地点头,只问:“那之后呢?我总不能一辈子待在济安寺,我可以去找你吗?”
城主府一战,不仅关乎那几名修仙弟子的安危,更关乎巴陵城百姓的安危,韩纪非去不可。
只是,此去生死难料,韩纪自己也没什么把握。
她又不由得想起坠入汨罗江中的阿随,心知此番是自己亏欠了他,只是如今大敌当前,自己怕是无力寻他的尸身了。
她低声道:“若我活着回来,自会来接你。”
顾盼英听得这句话,眼泪当即夺眶而出,忙道:“姐姐这般有本事的人,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韩纪拂去她的眼泪,强行给她作弄出一个笑脸,故作轻松地说:“若我死了,你也别来寻我尸身。济安寺内高僧众多,必定会为你指一条正道。实在不行,巴陵城中也一定会有仙门长老前来除妖,听闻明霞宫的决明真人仙法渊博,造诣颇高;万剑山的明琮一,为人正直果敢,勇毅非常;玉苍派的掌门楚淮生宅心仁厚,心怀苍生。前两人你若想得他们庇护,怕是要费一番力气;但后者是……是我的师父,你与他说你对我有救命之恩,他必定会收你为徒。”
说罢,韩纪从怀中取出存有楚清妙魂魄的玉牌交给顾盼英,嘱咐她:“这是玉苍派弟子玉牌,你一定要好好收着,若是我回不来,你便交给楚道长,他见到此物便知我的用心了。”
韩纪本是安慰她,却不曾想每说一句话,这小丫头便痛哭一声,待到将话说完,好好一个美娘子都哭成了花脸猫。
韩纪无可奈何,温声劝抚,待到将三人送到济安寺,拜见了主持,又再三答应她会活着回来,她才收起泪水,站在寺庙门口目光幽幽地望着韩纪。
韩纪对她挥了挥手,叫她回去,她才跟着领路的小和尚一步三回头的走进了大雄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