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必贞听见主人的名字,面上痛苦神色骤然缓解许多。
她哇的吐出一口黑血,眼眶发红,自嘲道:“一百年了……没想到还能有人记得他……”
韩纪挥手停下法阵,沾满鲜血与皮肉的法绳又化为金色的符文将谢必贞困在阵中。
谢必贞咬牙站起,脸上、肩上、手上的伤口因着她的动作迸裂开来,血流满地。
“安宁,识舟生平对妖邪鬼怪最是痛恶,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们不惜一切代价要复活修蛇?”韩纪十分不解,在她脑海之中,安宁还是那只在陆识舟怀中酣睡的金色小狗,陆识舟也还是那个城隍庙里卖艺的少年。
谢必贞闻言甚是惊疑地看向韩纪,鼻尖轻嗅,怔了好半晌,眼中的惊讶神色褪去,转而阴恻恻地笑道:“我当是谁这样厉害,原来是韩宗主。你这样了不起的大人物,居然也会记得我。”
当年拜别巴陵城时,谢必贞未开灵识,如今百年已过,她却说出这样尖酸刻薄之语。
韩纪见她满面怨毒之色,全然不记得自己何时得罪过她。
她尚在沉思之中,谢必贞却瘫倒下去。如今顾家三口所中蛇毒未结,谢必贞一死,莫说这巴陵城的种种疑云无法解开,便是这三人也得命丧当场。
韩纪当即捻诀解开法阵,上前查看她的伤势,双肩便被一双利爪摁住。谢必贞翻身跃起,张嘴露出尖牙便往韩纪颈间咬下。
韩纪一怔之下,猛地偏头,但肩膀已被犬牙咬破。
她反手扼住谢必贞咽喉,双腿顶腹,翻身将她掼倒在地。
青木杖落下之时,对准的是谢必贞的心口。
这一击之下,她必定被打回原形,届时顾家三口却不能得救。
韩纪稍一迟疑,收了杀招,好言相劝:“当日你叫我及时抽身,如今我也劝你一句:所行非正道,不如早回头。”
谢必贞呕出两口血,道:“韩宗主,你自有抽身之时,可我与主人早无回头之日了。生死于我而言早无分别,只怕主人为我伤心。”说话间,自知逃脱无望,悲从中来,双目紧闭,眼泪淌落。
韩纪见她无心生死,心中唯一在乎的只有陆识舟,趁机道:“你将顾家三口身上的蛇毒解了,我放你回去见你主人,如何?”
谢必贞诧异地睁眼瞧她,十分怀疑地说:“当真?你不杀我?”
韩纪松开手,道:“当真,但若你再起坏心害这三人性命,我必将你碎尸万段后送还给陆识舟,叫他伤心欲绝,断肠而死。”
谢必贞犹豫片刻,立起身来,先后为一家三口解了蛇毒。
眼见着顾盼英眼睫微颤,唇畔上乌青褪去,二位老人也因周身疼痛呻吟起来,韩纪看向身负重伤的谢必贞,问:“逍遥峰与明霞宫的弟子是不是都在你们手中?”
谢必贞因身上禁制未解,无韩纪相助难移寸步,只垂着脑袋坐在一旁道:“那些仙家弟子多管闲事,被主人抓了关在密室之中。今日午时,主人将在诛妖台上吸干他们的精血。”
“引君入瓮?”韩纪冷不丁道,谢必贞并不答话。
韩纪又问:“你很恨我?可我不记得做过什么事情让你如此怨恨。”
谢必贞冷眼看她,良久转过目光,苦笑道:“你自是不记得,你护佑苍生而死是多么大的功德,可最后呢,天下众人又有谁知你的功劳?还不是只有我主人记得。一百年前,你率寒山宗精锐弟子于魔窟中镇压魔主之时,主人夜观星象测出此战必败,寒山宗必亡。他一介凡人,竭尽全力赶到魔窟想要救你,可你已经死了,魔主残部正在争抢封印你力量的五行灵宝。多可笑啊,他竟然为了夺得其中之一,被那些妖魔打断了心脉。”
韩纪心中大惊,她自问与这陆识舟虽有救命之恩,但着实没有什么多余的情分,只不过相处半月,如何能叫他为自己豁出性命。
谢必贞见她震惊神色心中更是酸楚,不由得落下泪来,继续说道:“他拖着残躯回到巴陵城时,只剩最后一口气了。他告诉我,他要死了,让我不要难过,也不要救他,让我将他葬了,守着那破东西,一定要交给寒山宗的门人,可我做不到。”
“所以修蛇来找你,许诺以长生之术救治他你便与他结盟害人?”
“不!”谢必贞抬起头来,直视着韩纪,满面泪水,语气坚定,“是我去找的他!你与卫长风将那修蛇残魂尽数斩灭,我花了很多时间才找到那修蛇的一丝气息。他以傀儡之术救活主人,我便以我自己的鲜血回报他。可是主人不同意,他复活之后不吃不喝,竟要活生生将自己饿死!我不懂,为什么要死,他哭着求我,让我把他封在密室里,不许我救他,不许我喂食他血液,不许我为他犯下杀业!”
她声泪俱下,垂眼之际,眼前似乎又见到主人那时的可怜模样,哽咽道:“我不想他死,可也不愿违背他的意愿……我就这样坐在密室之外,在一片黑暗之中听着他在密室之中呻吟、哭泣、我听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知道……我知道他要死了,却不能救他……可有一天晚上,他忽然敲击着密室的暗门,求我救救他……我很高兴……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说到这里,她悲苦的神色松动,露出几分喜色:“可主人本就是已死之人……他为了活着,不得不依靠修蛇残魂……就像你,堂堂寒山宗宗主,剑道魁首,神谕剑主,如今不也借着别人的身份苟活于世么?”